景离忧一听那少年便是槐夜,有些吃惊,不过随即又恢复平静,试探道:
“如今章国和安国之间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边境几乎没有一寸安宁的土地,你倒是跑到这儿来赋闲。”
槐夜微微笑道:“姑娘这话似乎对我抱有成见,他们两国交战,又与我何干?难道就因为我是槐夜,我就一定要参加这场战争吗?
在下对霸权争夺实无兴趣,更素来不问政事,倒是这眼下大好夜色,才是在下心之所向。”
景离忧又问:“你既然从来不问政事,那为何会有人刺杀你?”
槐夜还是微微笑道“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虽然是寄身江湖,但是章国朝中,总会有些人对我还怀有戒心。”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从容,不骄不躁,娓娓道来,就像在旧故事一样,让人听了很舒服。
景离忧无言以对,便不再说话。
槐夜顿了顿,见景离忧不再追问,也消除了对他的戒心,便问道:“还未请教两位姓名”
他虽然觉得李小默平平无奇,能感觉到他几乎没有修为,而且身受重伤,但是他身边的这个姑娘,无论着装、言行举止、还是修为,都不是寻常之辈,所以就问了姓名。
景离忧坦然回答:“我叫景离忧。”
她想,槐夜这样的人物,保不准今后还会碰面,索性便告知真名,倒也无妨。
槐夜一听,一直淡定的脸上,竟也泛起了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心想:这就是了,想来这世间也难再找到这等容貌的人。
“原来你就是离忧郡主,我早该想到才是。”槐夜不禁一笑,然后转向李小默,问道:“那这位兄台是?”
李小默刚才听景离忧的语气,就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个少年,必定也是个大人物,可能就是个王侯,或世家公子,或绝世高手之类的,反正就是他这种小人物无法企及的。
如今站在眼前的两个人,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唯独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脚夫,实在有些尴尬。
不过没关系,输什么都不能输掉气场!
所以李小默一看轮到他做自我介绍,立刻昂首挺胸,扬起声调,道:“我......我叫李小默。”
声音虽大,但还是有点儿心虚,语气还是有些期期艾艾。
槐夜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小默兄。”
李小默一听,鸡皮疙瘩全竖起来,被一个大人物如此“敬称”,实在承受不起啊!
他报以微微颔首致意。
远处,那些原本躺在地上哀嚎打滚的黑衣人,站了起来,带着痛苦的呻吟,相互搀扶着离开。
槐夜恍然想起了一件事今晚在哪里落脚?
他原本打算,一人放舟水上,卧眠月中,过一个清凉的盛夏夜晚,可如今那小舟已经被劈得稀烂,只得去寻个住处。
如今遇着这两个人,正好可以问问,于是他开口道:“对了,在下初到此处,眼下夜已深沉,不知道二位可认得哪家客栈,权且推荐我一家?”
李小默指着他们来时的路,道:“这条路往前直走,第一个路口左拐,再直走,那边倒是有两家。”
槐夜道:“多谢,我看眼下时候也不早了,两位是否同行?”
李小默正要开口,却被景离忧抢话道:“我们再吹会儿风,过后再回去,你就先去吧。”
她可不想这良辰美景,还有第三人在场。
“那就就此别过了。”槐夜拱了拱手,抽身而去。
李小默和景离忧还礼作别。
等到槐夜走远了以后,李小默凑近景离忧的脸问:“槐夜是谁?”
景离忧下意识地躲了半步,道:“槐夜是当今三大修仙门派之一的天渊阁阁主魁阳真人的入门弟子,修为极高,名满整个章国。”
李小默听完,叹了口气,噘嘴道:“哎,又是一个甩我几条街、几座山的同龄人。”
话虽戏谑,不过也不无道理,在整个大荒,只要拜入三大仙山,就能迅速和其他人拉开差距,可不就是甩别人几座山吗?
景离忧看着他,戒道:“瞎说什么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机缘,你不可自怨自艾。”
李小默咯咯笑,自我安慰道:“也是,我以后就甩他们几重天!”
景离忧瞪着李小默,想掐死他,牛皮吹到天上去......
作为平民出身的李小默,在性格上,其实有很多额缺点,比如对身份比较敏感等等,不过他心怀大义,豁达勇敢,也算是瑕不掩瑜。
如今,他又遇到景离忧,被调教一番,将来还是大有可为的。
夜深人定,整条街道只有他们两个人,十分安静,连低矮的房屋里传来的打呼声,都能听到,似乎每个人都睡得十分安稳。
一路月朗风清,景离忧心血来潮,温柔地叫了一声:“李小默。”
“干嘛?”
“小默!”景离忧的语气越来越亲密。
“干嘛呀?”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吗?”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景离忧问道:“你可还记得八年前的事?”
“八年前?什么事?”
景离忧目光流转,开始讲述那段深刻的回忆:“八年前的春天,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那时,我刚刚学会御风飞行之术,在京城东南边的深山里练习,不料因我生来身上就带有梨花的香气,招来了一群蜜蜂......”
李小默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说书的说你奇香引碟,不想你引来的竟是蜜蜂,哈哈哈,想想真是太好笑了,招蜂......”
“你还听不听了”,景离忧冷冷地盯着他,若不是看在他有伤在身,她真想动手打他。
“好好,你接着说。”
“我那时候灵力尚浅,在半空中遇到了蜂群,缠斗之下坠落一处森林,脚崴了,而那群蜜蜂还是紧追不舍地追到了树林里。我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蜜蜂蛰死,没想到一个牧童突然跳了出来,将我抱起,用他自己的衣服裹住我的头,跑了很远的路后,跟我一起跳进了小河,躲过一劫。
然而他自己却一路被蜜蜂蛰得面目全非。蜜蜂走了以后,他便倒在河水中,不知生死。我将他拉回岸上后,自己裹了一身泥,然后去找人来救他,但是当我带人回来后,他已经不在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当时,他跳出来护住我的那一刻,那个眼神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跟你一模一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认得你。”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在金阙莲里看到了成年的他,但是她不想说。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姑娘。”李小默恍然记起来,“当时我正在放驴,看见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来,压断了许多树枝,最后摔在地上,背后竟然跟来了密密麻麻的蜜蜂,跟朵乌云似的,光是那嗡嗡嗡的声音就振动山林,煞是骇人。”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景离忧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家里的床上,爹娘说是我家的驴把我背会来的。虽然那次我被蛰很惨,但是从那以后,我似乎就再也不怕被蜂蛰了,因此常去挖野蜂蜜,家里没米或者没菜的时候,就吃蜂蜜充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想来你家的驴是极有灵性的,难怪你对它这么好,拼了命也要救它。”景离忧一副恍然明白的样子。
“那是自然,从我记事开始,它就陪在我身边了,也不知道它如今过得怎样了。”
“我都说了,它指不定找了只母驴,在山里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了,你就别瞎操心了,多想想自己就行了。”
“哦。”第一次听郡主这么说,他还觉得有些奇怪,第二次听她这么说,已经习惯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家这驴单身二十年了,好像真是他耽误了它,李小默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的驴......
乙夜深沉,小城像沉睡了一般,十分安静。
景离忧又问:“你怎么会突然跑到军营里来呢?”
李小默回想起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简直是走马观花,又如登台唱戏一样,不禁长叹一声道:“你也知道,我原本是个脚夫,本来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风浪,却在三月初三那天,运送一批猎物去紫裕楼,当时听说紫裕楼上,各国王子在举办诗会,我抬着猎物上八楼去......于是我当上了那帮乞丐的大哥,派人去向另外一个乞丐下战书,约他们在兴庆街打架,制造混乱......后来我就被编入军中了。”
他把在紫裕楼遭人陷害,蒙冤入狱的事告诉了景离忧,还有后来被一个女侠救走,为了救驴而挑起乞丐斗殴,化名李小浪混进押运粮草的囚犯中,阴差阳错地入了军营等等事,也一并讲了。
他越说越精彩,配上肢体语言,就跟说书一样,把他经历过的每一个情节都说得跌宕起伏。
景离忧听得一惊一乍,为李小默连连鼓掌。
“原来,你这几个月经历了这么多。”
李小默一脸的无奈。
“放心,等你伤好了以后,我陪你一起去查明真相,为你平反昭雪。”
两个人就在路上,无话不说,快乐得不知不觉竟回到了客栈。
客栈的伙计给他们开门,掌灯送他们回房间去,又分别替他们点好蜡烛。
景离忧替李小默收拾好床铺,正准备出门回自己的房间时,站在门边的李小默,突然拦住她,认真道:“这一路上的照顾,难为你了。”
景离忧咧嘴笑道:“有什么难为的,患难相照应嘛,你身体还在恢复中,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绕开李小默,出了门去,回自己的房间。
灯火一灭,各自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