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之华正自大恻大隐,忽听这人说是太行十虎的门下,不由一怔,暗思:“在梅溪空相庵时,听缘愁师太说过这个派别,此派非是正派,这人至此,也许与魔教有些源缘。”想毕,便试问道:“你既是太行山的朋友,为何巧至此也?”
年可百道:“我与两个师兄同来的,他们在北边的镇上先行了一步,可巧我这马匹半道生病,我就扔了它,想再寻个集镇买上一匹,不料集镇没去成,却入了姑娘家里,当真是有缘千里一线牵。若不去悬……若不是马病了,怎会与小姐见面。”这年可百若非此时狂喜,根本不答彼问。
厉之华听他说了个“悬”字便已改口,心中想道:“这人原是去悬天峰的,不知是有何事。”想再去问,又一想自己也无多长时间的活头,询问这些闲事弄熊。
雷碧洁笑道:“原是大名昭彰的太行十虎门下,这桩亲事却有些高攀了。好,你赶紧去吧,我等你就是,愿天能可怜见,放你条生路,成全你的好梦,我等你两年,两年后若不来,我可不等了。”说完,嘿嘿一笑。众者也随之大笑起来。
厉之华见她戏耍个欲死之人,心里大为恚恨。
年可百忙道:“有姑娘这句话,年某即使去死,也当无憾。”
雷碧洁道:“你死我却不问。”
那年可百道:“说句戏话,莫当真,莫当真。我原名叫年真寿,幼时家里曾来个老神仙,他与我卜了一卦,说‘年真寿’这个名字犯忌,会过早夭折,说我改了名,方有百年好活。故此,易名为年可百也。两个月内,我准来。”
大众听了,裂口苦笑。雷碧洁不耐烦道:“别再侃了,让人笑话咱,上路去罢。”
那年可百听她说个“咱”字时,不由心花怒放,受惊不胜。暗喜道:“若能得此美娇为妻,每天挨她十棍也恣!”忙喏道:“是,是,愚郎听命。”又突问道:“我差点忘了一事,姑娘芳名可否告之”?
雷碧洁心想他即刻就死,对他说了后,也巧会死得瞑目。佯羞柔声道:“我名叫雷碧洁。”
厉之华见她故捏柔情的造作,骇得心惊胆战,暗悚道:“果个女恶魔,天哪!”
年可百痴声道:“碧洁,碧洁,碧洁……果好俊名,与姑娘一样俊美如仙。”
柳儿厌道:“你还不走么,我家老爷或少爷见了,非杀了你不可,赶快回家备礼再来。”
年可百听了,喜颤道:“是,是。”说完,又向雷碧洁深情地看了几眼,然后又向厉之华瞟了一眼,向他嘿嘿一笑道:“老弟,保重啊。”
厉之华苦叹一声,也不再答理。
他见自己战馁了情敌,心中得意,倒有些同情他来。刚想再说几句宽慰他的话,但听雷碧洁怒道:“你怎么还不走?这等罗嗦。”
年可百慌道:“愚郎便走,愚郎便走,雷姑娘说话可要守诺啊。”
雷碧洁道:“你再磨蹭下去,我可不再理你了。”
年可百果然不敢再吭声,笑了笑,鼓足勇气,扭头便走。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虽挨了两棍,膝骨折断,可他竟丝毫未觉。见西处三十丈外有个小墙门,便一腐一拐地走去,口里不停地叫着雷碧洁的名字,不时回头又望望,见众人依然在铁栏外目送自己,便开口叫道:“雷姑娘,你们请回罢。”
柳儿听了,乐得一蹦老高,笑道:“精彩戏也。”见年可百已走出十几丈远,便对指插口,连声唿哨。
余者见此,皆觉胆裂。哨声未止,忽地不远传来一声兽吼,紧接着群獒猛吠,腥风乍起,吹得枝摇叶落。俄然间,群兽已如旋风卷至。那金钱恶豹见主人等众在此,疾奔过来。柳儿叫道:“花将军,猎物那边。”说罢,用手去指年可百,忙叫:“上,上。”
这群猛兽甚通人性,见柳儿向后伸指,均扭头去瞧,见十几丈外有一生人,那豹子一声吼啸,若劲箭射出,首先向年可百如风袭击。
那年可百正心猿意马地痴迷遐思,乍闻有群兽怒吼,惊得去望,但见一头金钱猎豹率十几条巨獒奔出,直吓得魂飞魄散。又见群兽向己奔舞而来,更吓得全身酥麻,便溺俱下。雷碧洁那貌美绝俗的仙容,在他脑里突又变作个青面獠牙的妖魔来。年可百腿如灌铅,早想攀树避难,可哪还有劲供使?别说还伤了一腿,就是双腿复原,也是无力再迈半步。
正当魂魄欲附欲离时,猛感一股风力将己裹倒,紧接着兽声响耳,左肩已被那头豹子衔住。年可百也没了武功,两手四散乱抓,那豹子兽性大发,将头一摆,把他扭翻,前爪有如锋钩,连撕带咬,却把腹肠勾出。年可百欲死之下,也情急力生,双手猛掐豹子的咽喉。这时,群獒已至,敞开着尖牙血口,分啖其身。年可百两臂被恶犬深咬入骨,膀肉脱落,渐感全身已再不痛,唯感自己飘飘荡荡,如到了半空中去随云逐雾一般,突地万物皆止,四处俱暗,一闪间的魂兮,朦朦听得远处有一女魔欢叫。稍后,遂万赖俱寂,飘魂而去。
可怜年可百七尺武男儿,竟命惨至斯!有诗为证。其诗叹曰:
神差鬼使涉魔窟,见得魔容魂魄无。
唯道娇娈仙子貌,焉知艳色胜屠刀?
不敛贪心恃大欲,瞑瞑始知百寿谣。
哀之悲之无觅喻,身涂兽口情未消。
话说年可百认魔为仙,身涂兽口,其之命悲,可谓惨绝人寰。就连雷碧洁及一众猛妇悍婆亦是瞧得悚然心惊,心里也不禁暗怨恶柳儿此策太于残虐,若打死后扔入兽园还倒无甚。雷碧洁初时没加细考,此刻心里却稍微有些骇怕不忍起来。
柳儿鼓掌笑道:“皇上,这戏可彩?”
雷碧洁淡然说道:“你这死蹄子出此主意未免太于残忍,那年可百的鬼魂若来报复,可不关我事,应你一人去对付。”
柳儿笑道:“你是一国之君,鬼魂自不敢附你,有何惧哉!若来,就找我是了,怕它做甚?”
荷香早已吓得变色,不忍再睹,暗道恶柳儿必遭天报,老不死她。厉之华也心中悚悝,若非自己出口败彼,年可百怎能遭此惨祸?又一想即使自己不出口相帮,这年可百也难免荼毒,此群恶母焉能让他全身而脱?也许此人前生与雷碧洁、柳儿等人有些仇隙,前生未报,后世来报。
时不多久,群兽已啖尽尸身,唯剩下年可百的血衫和诸些零散骨块。雷碧洁向一个婆子道:“过会你带些人把衣衫尸骨拾了,找个盒子盛放,去西山埋好,再洒些酒,焚几张纸钱。”
那婆子道:“小姐心慈,应是,应是。”这婆恐慌之下,也忘了称万岁或皇上。
雷碧洁也无心绪究的,即命返回。
闹腾了大半天,午食早过,众人均无食欲。到了晚上,才腹饥鼓响,唯吃些蔬菜面饼,见到肉类,皆无欲去食,总觉是年可百身上的肉,偶食必呕,两三天后,才慢慢捩转过来。那柳儿却万讳不忌,荤素不考,一如往态。
这几日厉之华有荷香出钱买些中药煎服,病情已不再发,自做了“公公”后,众人亦不再作难于他,均视为同类,几天里倒也过得相济无事。
在此混了十几日,仍无鲁德返归的音讯,心下暗自焦急,虽说有荷香济顾,心里却总觉有种难以道出的愧仄。
其时已入八月,凉秋早至。此地不比江南秋晚,唯午时方还略带些暑意,早晚两时,却是凉风吹骨,金叶遍地,少不得一众仆婢晨帚清扫,均由贾嫂、葛氏等人带领。
是日,早食过后,众人又如往日穿戴起来,均拥厅间“上朝”。相将入定,只见柳儿从袖间取出一张纸来,不知耻地向雷碧洁道:“启奏吾皇陛下,老臣今早收到一表奏折,托我转交皇上,不知系谁从门缝投入微臣府中,特带来交皇上审鉴命过。”说罢,由厉之华接捧呈上。
雷碧洁道:“寡人近几日无绪,烦读厌阅,就让吴公公代朕宣念罢。”
厉之华心感好笑,便展开那纸,见字迹粗愚潦乱,错字连环,内容不多,其意也将就明了。念道:“属下职贱,无品列朝见君,故将表折投入左丞相府邸,累左相烦交万岁,祈圣上赐谅。卑职昨晚途经于连水家时,见其妻葛氏立灶边作饪,捧食与其夫享用。不时久,复闻二人口角,其因乃五钱小银之事。葛氏骂夫三句,夫还骂她五句。卑职又闻稍刻,葛氏竟闻骂无应,反作喜赔歉该夫。此事自圣上归家一载余,臣首闻这一悖旨之举,触抗圣命,将阴盛阳衰倒置,则擅易为阴衰阳盛。此罪难敕,故禀奏万岁详查,以究其罪,强固法令于我等母者,谨防此灰复燃,乃阳盛阴衰则也。”念罢,将表纸放在雷碧洁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