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听了,嘎嘎一笑,道:“见危相助,是应该的,何况你又是鲁大哥的朋友,又给了我们银……又给了我们药方,呆会我抓些药来与你煎服,病能早愈,好生走路。”
葛氏高兴得发昏,险些说走嘴,见厉之华并没在意,才放下心来。
只见于连水和那童仆每人搬一摞土坯过来,葛氏骂道:“野牛种,谁让你搬的土坯,给你爹砌坟不成?”骂着,趋将过去,照着于连水肿胀的脸上又啪啪两记耳光,边打边暗递眼色道:“那位相公已经醒来,你搬这劳什子做甚,还不赶快去架床让那位相公躺。”
于连水这次被打得莫名其妙,呆愣当场。
葛氏骂道:“野杂种,愣着做甚,还不快去。”
于连水捂着腮气道:“你,你干么打我?”
葛氏骂道:“不打勤,不打懒,就打你这野杂种的没心眼,还要吃老娘两记耳光才去架床么!”说完,合牙狠切,黄眼珠瞪得溜圆。
于连水见状甚恐,暗异这婆娘怎又发了慈善心肠,当即吐了两口血涎,同那童仆进屋去搬床。
厉之华是他俩情状,即知是对夫妻。暗道:“这汉子长相虽是平庸,但较起这妇人来,可英俊十足,怎会娶这丑妇为妻,而又蛮横凶狠?人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那汉子定是癖爱丑女人。否则,被打得如此之状,怎不动怒?这妇人心狠,对待别人倒为不坏。
不多久,两人已把那张半旧不堪的木床架入另间小房里,铺整完毕,将厉之华抬到床上躺下。
这间小房距正房不过七八步远,墙壁被烟火熏得乌黑,唯后壁留着一窗,牖木败裂,外用一些土坯摞上堵住,床上铺张半旧竹席,放着一团污旧的巾毯。风从坯缝呼呼而入,幸好是在盛夏,若是严冬季节,当是凉爽妙极。
见这间小房乃是弃用的厨房,但也可将就住下,自己落泊成这般模样,有人能救助自己,已是大幸特幸之极,即使将自己架入马房养伤,也同样是恩至义尽。
这葛氏虽刁钻蛮横,不通人情,但得了厉之华的银子后,对他也并不怎样的刻薄。于连水每天帮他煎药,偶时鲁德的妻子也送药而来。如此住了十来天,也相济无事,身体亦已康复了许多。
厉之华见于连水来照顾自己左右,感到过意不去,便想掏些银两作谢。这天,见他又端药进房,厉之华道:“小弟命逢不幸,得鲁大哥救助,现今他还没回庄,却托累了于大哥全家,小弟这一生永难忘却二位大恩。小弟无以为谢,这有五十两银票,请于大哥收下。”说罢,伸手向怀里去掏。
于连水忙道:“厉兄弟千万不可。鲁大哥临走时,也给了我银子。谁在外没有困难?若都想行善图报,那还有什么意思。”
厉之华把衣内翻了个遍,别说那张银票,连衣内仅存的几两碎银也无了踪影。见没了银子,直是尴尬之极,窘得难堪,嗫嚅道:“自从……自从我受伤以后,好长……时常也没花过银子,却不料身上带银两,在受伤时均被丢失,这……这……”越说越感窘迫,暗想这张银票前几日在鲁德家换衣衫时还在,自己又没动用,怎地不见了。
于连水见他难堪,说道:“我于连水并非爱财之人,日子过得也不算清淡,今后厉兄弟若成了大财主,老兄我也许会向你借它几两。别再客气,趁热喝药,趁热喝药,呵呵呵呵……”随后,带上了房门离去。
于连水离后,厉之华暗暗诧异,突地想到自己那天昏迷乍醒时,葛氏曾说自己为何不多带几张银票,当时自己初醒,不知其言之意,定是她趁我昏迷时偷走了银票和那几两碎银。“别说区区五十两银子,就是五百、五千两,也不能说得,何况人家对己有救助之恩。”虽作此想,但妻葛氏却心存厌恶,暗自悲叹于连水命舛如斯。
这日,又不容易地下了一场阵雨,阵雨过后,烈日依然。午饭毕,厉之华出房去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走到鲁德房前,见房门上锁,又向南顺着柳荫信步小行。行不多远,前面出现一个月亮门,四周彩墙护绕,翠藤盘附。入得门去,但见山石泉池,奇花秀圃,不远处嵩阁巍峨,层楼高起。厉之华心里大赞,如此巧思杰构的庄园,实为始见,这里定是此庄庄主所居之地,与仆居相隔,景色却如此美如画卷。这等巨绅豪宅,无怪鲁德他们做仆人的也身着绫罗绸缎,气派实为非凡。
赏得心驰,便顺着各景蹀躞游赏,庄中不少仆人见他只身任游,也不阻问,只道是庄主的亲戚或朋友。因他亦是身着华服,虽有几处补丁,但谁也不会加以细看。
穿过一片花圃,步至一条细流前,两处软柳垂波,小桥越溪。行得桥去,三间秀轩临水而建,轩右又一处矮墙遮目,墙内诸景,不可畅睹。
延着内墙向西行去,一条荫道西南而划,两侧高木列伍,二十丈处,一座假山峙立,高约数丈,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泻于石隙之中。地下则怪石凸起,黄花遍地,置身于中,似乎入了天然的画卷。
正自游赏,突从左侧林间步出一个人来,那人怒声斥道:“喂,你是干甚么的?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厉之华突闻来言,吓了一跳,回头一瞧说活之人,是个十六七的少女,那少女手托一个银盘,盘内放些糕品果点。此女虽暴眼戟眉,但容貌亦甚秀丽,身形摇摇袅袅,罗绮穿林,也添韵致。当下忙道:“在下见园中景色脱俗,信步游此,一时流连忘返,惊动了姑娘,还望勿怪,在下这就离开。”
那女子见他相貌丑恶,绸袍多补,况污迹斑斑,迎风而立,一股汗馊气味贯鼻而入,令人欲呕欲晕。掩鼻道:“又脏又臭、又丑又恶,还装什么斯文来游逛美景,也不忖忖这副德行,配来此处吗?真让人瞧着恶心。赶快离开,没的玷污了兽园!”
厉之华自到于连水家中养伤以来,那身锦袍一直穿在身上,自己四肢乏软,也无法去洗衣裳,况且久不逢雨,住处少水,随身又无可替换衣衫,若光着膀子被些女眷见到定然不雅,再加上体弱多病,也不敢下水洗澡。这几日天气又热,那间小屋直如蒸笼,越到晌午,越是热得出奇,平时于连水只端半盆水与他洗漱。厉之华体弱多汗,时间一长,自是难免那汗馊的恶气味。
他听这少女出言蔑辱自己,心里大怒,暗道我只不过穿得污脏,但也不能就将园子给污了,这女子出言怎这般乏教。乃道:“这位姑娘怎么出言却这等粗俗,于此豪门阔第,应多习些礼仪,少些恶心造作。”
那女子顿时粉面羞得通红,气道:“你……你……你竟敢骂我!”
厉之华道:“在下不敢,只是你如此而已。”说罢,转身离去。
那少女气怒,骂道:“你这丑鬼,令人恶心,还敢出口不逊,何方的恶徒,有胆别走!”
厉之华笑道:“在下生得虽是丑陋,但你这副形状亦不比我强,省得瞧着恶心。”
那女子被羞得呐然无语,脸色气得发青,咬牙怒道:“你、你这恶人丑鬼,却敢辱骂本姑娘,待会瞧你如何死法!”说完,悻悻地掩面奔去。
厉之华见她哭着离开,突也后悔,一个女子不应与她计较才对,何况在人家这庄里养伤。可又一想这女子忒地蛮横可恶,不还她几句,心里也的确气愤。恐她去叫人来,自己随便溜入人家园内,本就犯忌不对,到时自己更无理由。想毕,便快步返回。
走出十余丈,忽闻身后一声兽吼,震得四处回应,树叶纷落,紧接又闻阵阵犬吠,此声由远而近,迅速传来。回头一看,不由大骇,只见身后二十丈处奔来一头金钱豹,那豹子身后又有七八条猎獒追来。厉之华惊骇之极,知道逃也没用,豹的奔跑速度,任何猛兽亦难比及。无暇细想,见身边有棵大树,忙地去攀,无奈越是心惊,越无气力,见豹犬欲近,情急力生,拼命向树上攀去。攀至半丈来高,那头金钱豹已如狂风般卷到,随后七八条猎獒也已奔至。
厉之华哪敢停下,向树端上攀。豹子见他上树,一声吼叫,也纵身上树追来。众猎獒不会爬树,只围着树下乱转,龇牙怪叫。厉之华转头见那豹子前爪如钩,身长尾粗,张着血盆大口,欲要逼近,越瞧越加恐骇,便向细的枝干攀去,攀至一个叉枝处,已无法再上,若再攀上,枝不受力,身子要落下树去,纵不摔个死伤,也会被树下几头凶猛的恶獒撕成碎片。
那头金钱豹虽是凶猛,但身大体重,不若云豹狸猫身小灵敏,攀至腿粗的树干时,身子已开始摇晃,即使攀近厉之华身边,也无了威势。
豹子至他三尺处便不再上攀,只龇牙猛吼,前爪在树干上乱抓,抓得木屑纷落。暗道若被它抓中,必将为撕胸划腹之祸,只消两三抓,辄没了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