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充满科幻色彩的城市建筑和妖怪一般的人首蛇身的生物。

一边是某位曾经在地球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情节的神灵的分身。

一边是从小就从祖父口中听来的恢宏浩大的神话故事。

一边是牵扯到地外生命勇敢探索荡气回肠的先祖史诗。

一边是美丽的传说。

一边是当时的事实。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瑞恩心中极为复杂，很难描述。既有神灵跌落神坛的落差，也有真相掀开的兴奋。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女娲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眼前，按照华夏修行者的说法，这是机缘，也是命运。

年轻人如是想。

“也就是说，您只知道您的母亲？”瑞恩将声音放的极低，同时还有姿态。去探求这上古人物的隐私，是一件多么激动且恐惧的事情啊！

“是的！”女娲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按照母亲的描述，她对怀孕完全不知情，应该是地球上某种神秘力量作用的结果。因为我和哥哥的基因被提取之后送回母星舰队进行研究，却没有任何结果。”

说道这里，女娲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你知道哪种感觉么？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要去向何方。”

瑞恩重重得点了点头，回应道：“也许这么说，您不会相信，但是我也无法搞清楚自己的身世，您至少还知道母亲的状况……”瑞恩忽然回想起陷入阵法时奇迹般回到过去亲眼目睹父母的交流，“而我，越来越不敢确定自己的身份了。”

女娲的眼中露出微微的惊讶，然后似乎释然，并不追问，只是自顾自继续道：“在华夏人的传说中，我的母亲是梦到了巨人的脚印，才导致受孕。这只是一种美化的说法，具体情况，谁也不会知道了。”

“那让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您为什么要留在地球？”

“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留在这里，而是我和哥哥跟随母亲回到母星之后，却发现我们的身体根本无法在母星生存，就像是母星人来到地球一样，身体机能急剧下降。而且，我们的身份是个问题，最后，母亲不得不带着我们兄妹回到地球，定居在昆仑。”

“啊！”瑞恩发出一声低呼。

一个外星单亲妈妈带着两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回到了莫名其妙受孕的星球，故事的真相竟然如此凄惨。

女娲笑了笑，瑞恩却发现她笑容中无边的寂寞。

“没关系，开始的日子的确很难，但是还好，母星人给我们留下一艘飞船。只不过，母亲的身体状况却急剧下降，登陆地球后的两三百年中，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瑞恩心底忽然刺痛。

一名普通的母亲远离自己的家乡，在荒无人烟的外星球上独立抚养两个儿女，这必然无比艰难，即便她是看上去远超人类的外星人。但是只要是个体聚合的两性社会，有很多东西就无法避免。

“但是我和哥哥却发现，我们完全不受影响。地球环境对母亲的伤害放在我们身上却让我们更加舒服。”

女娲点了点头，咬着嘴唇重复道：“是的，是更加舒服。”

瑞恩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可能性，试探着插话道：“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你们的父亲应该是地球生物，否则无法解释这种天生的适应性。”

女娲深深看了瑞恩一眼，淡然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和哥哥开始进行我们的实验。”

“实验？”瑞恩皱起了眉头，隐隐间觉得将要揭开一个惊人的事实。

“是的，我们从自己身上提取了遗传基因，然后进行排列组合，想要知道这些基因所起的作用，从而探知赐给我们生命的那个‘人’的基因排列。”

瑞恩张开嘴，愣在原地，嗓音变得无比干涩：“你是说，你造人？”

“是的。”女娲没有回头，轻声答道。风吹过，女娲尚未盘起的长发随风飘起，遮住了她美丽的侧脸。

柔美的声音婉转钻入瑞恩的耳朵：“华夏传说中，我手捏泥人，赐予他们生命。其实不过是我和哥哥的基因实验。”

“所以，华夏人几乎可以算是地球上最古老的人群，而他们的血统中，带有我和哥哥的基因，同时，也必然带有我们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基因，或者说，特质。”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眼睁睁看着华夏人群的繁衍状态，并形成了最初的社会形态。”女娲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显然勾起了心中的柔软。

“时间一长，我们也真的将他们看做是自己的孩子。我和哥哥就根据他们的发展进程进行一定程度的助推。”

瑞恩听得心情澎湃，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幅连续的画面。衣不遮体的远古华夏人与天地斗，与野兽斗，争取一丝活下来的机会。而一对智慧远超他们的外星混血兄妹就藏在他们的生活中，历史里，静静得注视着这个种群得发展壮大，并给他们留下了极为精彩的内容。

瑞恩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一个族群的发展何其艰难，这中间充满了竞争，合作，牺牲等等等等。从开始的简单的实验体到如今占据地球大片陆地的强大族群，这中间有多少催人泪下的故事掩埋在漫漫历史长河中。

女娲很轻易得看穿了瑞恩所想，她微笑道：“后来，他们自成体系，我的作用越来越少，也对探究父亲的身份逐渐失去了希望，便回到昆仑山安定下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女娲脸色忽然凝重，瑞恩心中一震，马上联想到分离的昆仑。

只听女娲继续道：“我们的母星又进行了一次空间折叠，可是却以失败告终，整个星球在现在火星轨道爆炸，变成了一个碎裂的小行星带。”

“可是，在这次空间折叠之前，母星人竟然发生了一次分裂，其中一部分反叛者直接降落地球。”

“可是，为什么？”瑞恩追问，地球对于女娲母星人来说简直是地狱。

“为了我母亲的那艘飞船。”女娲声音淡漠，似乎这一切对她早已经远去，“他们杀了本就虚弱不堪的母亲，然后想要夺走飞船。”

女娲缓缓转身，眼中是淡淡悠远的哀伤：“你知道么？那种被自己族人威胁的感觉，真的很痛苦。所以，我就答应他们，亲自驾驶飞船带他们离开。”

女娲忽然笑了起来，天真得像个孩子：“在飞离之前，我成功得挑拨了反叛者之间的关系，他们自己先打了起来。那一战，天昏地暗，他们将最高端的武器全都用上了，最后的结果，是将昆仑山从中段轰开。”

瑞恩的眼睛越睁越大，这种印证方式太过惊人，他颤声问道：“这一战，难道就是……”

女娲点点头，嘴角含笑：“没错，就是传说中的共工祝融之战，最后所谓的头触不周山，其实只是一枚威力巨大的等离子集束炸弹。”

瑞恩的心脏不争气得狂跳了几下，血液流动瞬间加快。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如他般幸运，能够听神话的亲历者讲述当时的事实。

“那您的补天？”

“补天？”女娲笑着摇了摇头，“战斗过后，剩下的人反应过来，都走上了我的飞船，逼着我飞离地球，我便使用了飞船上的反重力系统，将碎裂的昆仑上碎片集合在一起，一同飞向天空。等离子集束炸弹将地球上空炸出一个大气空洞，我需要用土石碎屑分解之后的物质去填补。”

“这就是所谓真相。”女娲忽然露出疲倦的神色，摆动着蛇尾，身体微微下挫，算是半坐状态休息。

“可是，昆仑上不是有五行阵法么？难道那个时候没有修行者帮你？”瑞恩忽然抓住了女娲的漏洞，“而且，传说中，女娲补天之后陨落，你现在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行？那只不过是对自然世界的一种简单的类分法。”女娲摊开双手，目光中满是思索，“而且这阵法是我在离开地球之后才发现的。完全不知道是何人何时放置在昆仑之上的。”

“至于你说补天之后陨落的事……”女娲抬头看看天，吐出一口气，“的确事这样，她已经在最后时刻死去了。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复制体。”

“你……克隆人？”瑞恩直到此刻才真正搞清楚面前女子的身份。

怪不得，她知道一切，却违反神话中的结局出现在这里。

“那，昆仑怎么会成为入侵地球的门户呢？”解答了一个又一个的古老的问题之后，瑞恩的思维终于着眼与目前，这也是他急切间想要搞清楚的。

女娲脸色忽然苍白，身体晃了晃。

瑞恩关切道：“怎么了？”

女娲摇摇头，缓缓道：“时间太久了，这具身体也几乎到极限了。”

“我驾驶着飞船离开地球之后，在地球轨道上游荡。我本来以为母星的科技水准已经足够高超，但是我粗了。”女娲忽然急促呼吸了几口，“飞船外围即便包围着从地球带来的土壤和岩石，像是一颗失去轨道的小行星，可是依旧被跨界而来的敌人捕获了。”

女娲双目透出灼灼目光，一字一句道：“我被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