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离别

甬道中无比安静。

地面还散落着亨利上将自爆之后的痕迹和残留物。

一股混合着多种气味的浑浊味道正在发酵，令人作呕。

甬道尽头的石门再度升起，海水的潮湿气流从外面流动进来。

大厅中，一片愁云惨雾。

非战斗人员大概有二十多人，他们围成一圈，似乎害怕流动的风将圈中的人带走。

艾斯特兰娜和老祭司塞隆躺在地面上，气息微弱。

塞隆靠着一己之力硬接了三颗带有强力神经毒剂的子弹，此时，本就已经重伤的身体表面已经急速溃烂。

医疗组的专家老乔治将带着传到线的金属片从塞隆为数不多的保留玩好的皮肤上拽了下来，懊恼得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圣路易斯红着双眼一把拽住乔治的衣领，将他拖到圈外，恶狠狠得问道：“老家伙怎么样？”

乔治颓丧得摇摇头道：“没救了，他妈的，没救了！脏器全都被破坏了，就算上帝来了也救不了他。”

说完，乔治自责得将头埋在胸前，一颗满是白发的头颅晃得极为痛苦。

圣路易斯悲叫一声，撇下乔治，分开人群，走动塞隆身边蹲下，抓起他已经溃烂的手臂，全身神圣光芒大作。

如潮水般的精纯的能量通过圣路易斯的手传导进塞隆的身体。

“呃……”

也许是强大的力量注入，塞隆轻哼一声，缓缓醒来，满是伤口的脸庞已经变形，几乎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老家伙，别死，别死啊！”圣路易斯忽然激动起来，“你死了我跟谁斗嘴去？”

塞隆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努力抬起已经见骨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声音微弱得说道：“行了，活了这么久……累了。”

“别留我，我得走了。”

塞隆说完这句话，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残缺不全的手臂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艾斯特兰娜，骗的我们好苦。她要是早点出来，我恐怕就不用替你们挡子弹了。”塞隆摇头苦笑。

“说的容易。”

艾斯特拉娜忽然睁开眼睛，也如塞隆一样，强撑着坐起，但是这个动作似乎消耗了他很多的力量，他靠着工作台的边缘大口喘气。

塞隆和艾斯特兰娜对视着，忽然绽出一个微笑，说道：“既然你没死，我也就能安心得走了。省的死了之后还要操心这帮年轻人被人欺负。”

塞隆的目光环视一周，周围尽是些年轻的面孔。

这是“光明之末”的现在，也是“光明之末”的未来。

年轻的成员们如何听不出塞隆话中的关心，联想起平日里，老祭司平易近人，就好像他们的祖父一般慈祥，有几个女孩子当时就忍不住痛哭出声。

艾斯特拉娜笑了笑，无奈得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我是故意诈死来设下陷阱么？”

“难道不是么？”已经几乎不成人形的塞隆反问道，他的脸上泛起了异样的光彩，说话的底气也充足起来。

一群人的心直往下沉，一直沉进冰冷的深渊。塞隆的状况是再明显不过的回光返照，老祭司真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艾斯特兰娜没有直接回答塞隆，却如塞隆一样，饱含神情的双眼将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以后，我可能没有机会再跟大家聊天了，所幸的是，我还有点时间，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艾斯特兰娜此话一出口，众人头顶犹如闪过一道晴天霹雳，所有人都惊呆了。

“是的，我的生命也快要结束了。”艾斯特兰娜平静得说道，似乎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生死。

“上次假死，我将最后的力量积聚起来，希望能够最后一次帮助大家度过难关。”

“现在，难关真的过去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孩子们，以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去走了，我实在没办法再为你们做什么了。”

艾斯特兰娜面容极为平静，而正是这种平静却让她的话凭添了悲壮。

“我们为了对抗世界末日，之前是为了对抗想要毁掉我们家园的敌人，还好，直到现在，我们都是成功的。”

艾斯特兰娜微笑说道：“在这里，要感谢大家的付出。”

没有人回应，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晶莹。

“约西亚，这次我是真的要最后拜托你了。”艾斯特兰娜站起身来，走到约西亚的身前，认真说道。

“我会尽力让‘光明之末’撑下去。”约西亚微笑回应。

没有悲伤，只有平静喜乐，约西亚和艾斯特兰娜的脸上有着同样的情绪。

“果然是活了很多年的人，把大家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

艾斯特兰娜说完这些话好像忽然很累，转身回到了塞隆的对面坐下，歪着脑袋问道：“你还有没有想问我的事情，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塞隆眨眨眼睛，说道：“虽然这么问很不礼貌，但是你今天多少岁了？”

艾斯特兰娜笑了，闭上眼，似乎在恢复力气，片刻之后，她睁开眼说道：“对不起，我想了半天，还是无法确定具体的数字，转世的次数太多，抱歉啊。”

塞隆愕然道：“这算什么答案，你忍心敷衍一个即将去世的老头子么？”

艾斯特兰娜无奈的耸耸肩：“信不信由你。”忽然话头一转，“不过，如果要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参照物。”

“我的第六世……哦，不，应该是第七世，活的还是很风光……”艾斯特兰娜嘴角露出微笑，“如果放到现在，也必然是全民偶像了，虽然最后是被烧死的。哦，对了，圣路易斯啊……”艾斯特兰娜忽然转头看着神佑骑士，道：“那一世，我还被教廷封圣呢，虽然是死后很久的事情。”

“想想，还活的真是够久啊。”艾斯特兰娜舒服得靠在工作台的边缘，继续说道：“就这样吧，老伙计们，这次我是没办法再转世了，我的身体已经彻底损坏了。”

“用小女孩的身体出现，可以最大限度帮我保存快要散逸的能量。”

“所以，我现在的样子虽然更好看些，却已经没办法阻挡能量的流逝了。”

约西亚神色一黯，似乎想起了某件伤心事。

忽然，美丽的女占星师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好想知道，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啊？死了这么多次，竟然没有一次到达。”

“永别了，朋友们，愿星辰照耀你们前行的路。”

艾斯特兰娜轻轻闭上了眼睛，手无力摊开，没有了呼吸。

少女的面容平静安详，似乎带着微笑。

可是，约西亚分明在她的眼角看到了沉重的疲惫。

漫长的人生，无尽的战斗。

有时候，活得久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

如今，多少次人生中都在战斗的艾斯特兰娜终于可以休息了。

沉默，大厅中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就像是看着地裂山崩近在眼前却根本不知躲避。

占星师的离去，如同“光明之末”的支柱倒塌，让所有人无法接受。

约西亚的脸上忽然笼罩着一层肃穆，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是在做无声的祈祷。

圣路易斯抬头望着大厅的天穹，似乎那里有奇异的东西在吸引他，泪水顺着眼角和脸颊痛快滑落。

“啊！我知道了！”老祭司塞隆忽然一拍大腿，兴奋无比。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艾斯特兰娜的离去。

“我知道了，烧死的，封圣……”塞隆像是忽然破解了一个千古谜题，开心得大笑起来：“她每一世都是女性，哈哈，我知道了，她竟然是……圣女贞德转世。”

“怪不得不说年龄，果然比我老很多，哈哈哈哈……”

老祭司异常开心，像是一个终于将迷宫游戏通关的顽皮男孩。

笑声越来越大，塞隆夸张得锤着地面，似乎这件事情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笑料。

“哈哈……哈哈……咳咳……哈……”塞隆的笑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干咳。

下一刻，爽朗笑声戛然而止，等到大家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老祭司席地而坐，满是白发的头颅低垂，已经离开。

片刻之内，“光明之末”的两名绝对精神支柱先后告别。

……

“不要……孤独不语”

“世界……总有希冀。”

圣路易斯忽然扯开嗓子高声唱起歌，他的乐感极差，歌词出口，没有任何旋律的美感，嗓音如同电锯伐木，这绝对是一种糟糕的听觉感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很想哭。

在他们眼中，这一刻，圣路易斯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

并肩战斗多年的老伙伴先后离世，一群人苦心孤诣建立的“光明之末”支离破碎，自己叛出教廷直到现在还没办法回去，人生一世，孑然一身。

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神佑骑士的脸上泪痕交错，干裂的嘴唇有些许血迹，每唱一句，都如同有一把刀子在割他的喉咙。

“痛苦，让我们坚信……”

“黎明，总会来临……”

众人的眼前闪过一幕幕让人无法忘怀的情景。

那些虽然算不上波澜壮阔，却也荡气回肠的交缠。

艾斯特兰娜、塞隆、唐娜……或美丽，或睿智，或勇敢。

他们就像是人类的中流砥柱，永远冲在最前方，不管自己的身躯是不是能够扛起。

“身躯，必会腐朽……”

“永恒，藏在我心！”

圣路易斯的嗓音已经彻底嘶哑，可是他浑然不觉，仍然大声得唱着。

悲凉的声音从大厅中散布开来，穿越了一条条甬道，似乎传到了无尽海洋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