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的总部设在香港,平安夜例行放假。
只是二十四日清晨,好像是梁氏的一大笔买卖做成了,整个公司的员工都兴奋得不得了,一大早便赶到公司打听消息,人来人往,喜气洋洋,搞得热闹非凡。
我赶到公关部送稿,听大家说,梁先生终于又从香港回来了,这次能过关,恐怕今后在中国大陆片区的地位就稳固了。
我隐约知道梁氏如同所有豪门一样,内部争斗厉害,也大约听说梁先生在家中排行第四,并不是老爷子最为中意的接班人云云。
我不关心梁先生的事,送完材料便准备走人,却被kitty拉住了,说:“今天梁先生要亲自给大家派礼物呢,等下再走不迟……”
我对礼物倒是有几分兴趣,问她:“什么礼物?”
kitty惊奇地看我一眼,显然觉得我没有抓住重点,又说一遍:“是梁先生亲自派送礼物哦……”努努嘴,唇角带出一抹讥刺的冷笑。
我顺着她的视线环场一周,心领神会。
公关部本是公司的美女集中营,今日更是不同寻常。众美女不但不约而同地早早赶来加班,且显然经过了刻意修饰,看出去,但见衣香鬓影,花容月貌,靓丽指数,不下于一次小型舞会。
kitty眼中满是不屑,撇撇嘴,压低了声音说:“一个个做春秋大梦呢,也不照照镜子。”
我仔细想想,眼前一众皆是美女,倘若能把握机会,倒也未必不能飞上枝头做凤凰,这种心情倒也可以理解,况且kitty竟然憋不住对我一个兼职的学生口吐怨言,可见心里惶恐,嘴上自然是顺着她,说:“我觉得美丽这个东西吧,很多时候是天生的,刻意不来。我就喜欢那种特自然的风格!”用专注的眼神打量kitty。
果然,kitty立马对号入座,听得十分顺耳,笑吟吟地对我说:“嗯,我喜欢chanel的东西,就是觉得设计特自然……”
说起来,我跟这位梁先生老早就该见面了,一拖至今,一直没见上,也算一桩奇事,心想,好歹在人家屋檐下,前前后后也颇有渊源。他两地奔波,真正呆在内地的时间也不多,倒是真的不妨借此机会,见上一面。打定了主意,便留在公关部里,听大家八卦。
话题自然是天马行空,不过来来去去还是围绕梁先生的多,包括他的教育背景、衣着爱好,性格特征……只是大家似乎都没怎么接触过他,一切消息皆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言谈间抓着机会,还不忘记彼此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相互讥刺一番。末了,好不容易达成了共识,却是众口一词地抨击,说梁先生新近钓上的那个小明星,如何地缺乏内涵、貌不惊人,总算说得皆大欢喜。
我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装,学生打扮,殷勤地帮各位美女端茶送水,大家都不把我当敌人,倒是呆得十分惬意。
不料,等到中午,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sophia匆匆进来,极致恭敬地说:“不好意思,梁先生本来打算亲自给大家派礼物的,但是……”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
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呵呵,看来我跟姓梁的真是八字不合,竟连混迹于广大人民群众之中,准备不动声色地远远见他一面,也会遭遇“放鸽子”!
一众美女脸露失望之色,只有我不可遏止地笑出声来。
没等sophia说完话,我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出门,发现天空飘起了雪花。
我伸手,握住一片晶莹的纯白,转眼,眼角仿佛掠过一抹黑影。
我定定神,发现周围穿黑色衣服的男子,没有一打也有十个,但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方才见到的人影有些不同寻常。
我甚至来不及在头脑里准确地辨认这个黑影代表的意义,脚步已经不自觉地追了过去。
转过街角,是一家墨岛咖啡店,而眼前的街道上,人影疏落,孤清寂寥。
我略一犹豫,推开了店门。
服务员迎上来问我要什么,我一时语塞,只好点了一杯咖啡。
我径直往里走,一直走到了最里间的位置,一路仿佛目不斜视,其实落座时,已经确定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人,然后,直到坐定,我才终于明白过来,我之所以跟到这里,是觉得那个黑影神似……他!
原来潜意识里,我一直牵挂着“他”!
也对!毕竟还欠着他一顿酒的人情呢!
咖啡呈上来,味道醇香,略带苦涩。我慢慢啜饮几口,思绪渐渐宁定,抬头,远远地,看到一对年轻夫妇亲昵地抱着一个小女孩儿,一家三口推门进来。落座,父亲手里拿着一个绑彩的蛋糕,母亲则慈爱地把女孩儿护在胸前。女孩儿吵着要开蛋糕,母亲揉着她的头发,亲昵地说:“小公主,乖,再等两分钟……”
我愣住!
许多许多年前,同样的日子里,似乎,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沉淀在记忆深处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我觉得自己的视觉神经受到了严重刺激,鼻翼两侧,诡异地发酸,忍不住跳起来,飞也似地离开咖啡店,找到附近的邮局,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电话通了,只有爸爸一个人听,说妈妈在店里忙,依旧告诉我,他们的生意太过红火,无法□□过来看我。
我握着电话,手心里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微笑,说:“爸爸,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放下电话,靠在玻璃门上,看向对面超市,只见硕大的圣诞树上,一串串彩灯流光华影,灼灼生辉。
黄昏时分,我披着一身雪花重返梁氏,推开公关部办公室的大门,谢天谢地,这里没人!
我的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一袋面粉,一打盒装鸡蛋,一个大盒牛奶,一袋白糖……以及,香油、蜡烛、糖果、彩带……
进门的时候,楼下的保安正在交班,见到我,好一阵盘问。我说有一个重要资料放在公司电脑里,他死活不让我进去。我迫不得已,只好向金光求助。
金光的电话打过来,保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了公司的门,却在进门之前,依旧尽职尽责地要求我把袋子打开,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我在公关部放好东西,仔细地把门反锁,打开空调,脱掉外套,转到隔间里瞅了一眼,眉开眼笑。
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我没有看错,办公区的隔壁是一个甜点间,俨然是一个精致的小厨房,一应厨具俱全。一侧的案台上,依次摆放着咖啡机,饮料机,微波炉,电磁炉,电饭煲、电烤箱……
这些电器,大学宿舍是明文禁用的,但今晚,我真的需要。
我哼着“雪绒花”,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放在台板上,拧开水龙头,冲洗案板,刀具,碗碟……我把面粉倒进一个不锈钢小菜盆里,加上低粉,泡打粉,按比例搅均匀;把蛋清和蛋黄分离,分别放在不同容器里,加入油、糖、牛奶……想起幼时,妈妈教我揉面,笑着给我讲故事:“有一苯媳妇儿,不会做事情,揉面啊,揉着,揉着,觉得面多水少,于是,加上一瓢水;这一加,水又多了,于是,又加上一勺面;谁知道这一加,水又少了,便又加上一瓢水……”我想着、想着,心思流转,嘴角含笑……
思绪飘忽间,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一个激烈的声音:“我是个人,不是架机器!我已经把所有全部都押进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砰”地一声响,隔壁似乎摔了东西,我一激灵,手一慌,案板连着放在上面的不锈钢小菜盆一起扫落地上,也发出一声震响。菜刀“哐当”一下掉落下来,堪堪擦过我的脚边,我惊得脸色发白,腿脚虚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个人用极快的速度,从隔壁移到了公关部门口。一个男子愤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谁?”
我不防在这样的时刻,公司里竟然还有别人,闷在当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出来!”男子暴怒下发出的声音近乎吼叫,伴着语声,一脚重重落在门上。
门“咯吱、咯吱”几声响,我有些紧张,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在心里急速判断:以梁氏保全制度的严密和保安人员的敬业程度判断,门外的男子应该不是坏人,甚至,可以肯定,应该是梁氏自己内部的人员;从刚才隐约听到的电话内容判断,这个男子虽然极度愤怒,愤怒得不顾一切地踢门,但怒火并非因我引起;梁氏之所以在办公区隔间开辟小厨房,是为了给所有员工,尤其是加班的员工提供便利和温暖,我虽然是兼职员工,但使用厨房并不违反规定……
时间已经容不得我再多方考虑判断,因为门上的踢踹愈演愈烈。如果继续纵容门外的人这样猛踹下去,公关部的大门不出五分钟就会散架……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我当机立断,迅速跑出小厨房,冲到公关部门口,拧开门锁,呼啦一下拉开了门,下意识地往门后一缩,立即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方才短短的片刻,门外的男子一直在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和极猛的力度踹门,几乎把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了脚尖上。我这一开门……
一阵强劲的风声掠过,一个高大的黑影不受控制地直扑进来,收势不住,直往地上栽。“砰”地一响,他双膝着地,晃了晃身子,然后,身子一歪,直挺挺地扑倒地上……
虽然对这个场景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预见性,我依然没想到他会摔得那么彻底,那么……凄惨!回过神来,赶紧俯下身子,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摔伤吧?”
男子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丝毫动静。
我一瞬间,觉得有些害怕,赶紧推着他,说:“喂,喂,你、你还好吧……”
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天!不会那么倒霉,这人一摔就……去了吧?
我哆嗦着伸出手去,试图把男子的脸转过来,探探呼吸,但不知是手滑还是怎么地,就是无法挪动男子分毫。
我真的吓着了,哆哆嗦嗦地掏出电话,拨打120,颤抖地说:“你好,请问是急救中心吗……”
话音未落,忽然觉得眼前黑影翻动,我的电话被人一把夺过,狠狠摔了出去。一阵雷霆咆哮震荡在耳边:“你想干什么?”
我下意识地捂着耳朵,躲避从天而降的“惊雷”,待雷声平息了,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立即目瞪口呆。
眼前这个人虽然目露凶光,神色狰狞,但、但、但……我居然是认得的!
许久,在他布满戾气而同样难掩惊奇的眼神中,我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扬头,咧嘴,笑笑地看着他,跟他打招呼:“嗨,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