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山……” 灵越心中感动,如此刻的火堆,暖暖的热气在蒸腾。如果月光明亮一点,路小山一定能看到她晕红的面颊吧。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背着月光,站在路小山的身边,跟他一起折下阔大的树叶,满满地铺在木架之上。很快,就做好了一顶小小的帐篷,刚好容她一个人半躺半坐。她被路小山安置在那里,宛如一个女王。
“那你呢?”她问路小山。
“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他满不在乎地回答,将整堆篝火往灵越这边移了移,转身到旁边又抱来一堆的枯草,铺在方才烤得热烘烘的地面上,摸了摸,露出十分惬意的神情,“这跟热炕头也差不多了……”
灵越扑哧一笑,“你这个人,倒是不讲究。”
路小山仰面在枯草堆上躺下,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我这人,此生唯有一个讲究,便是美酒。今夜有月,可惜深山旷野,没有酒家。不然此夜,有风有月,有酒有美人,岂非快哉?”
“呸!”灵越轻轻啐了他一口,“谁是你的美人?你的唐美人在京城呢!”
“糖美人?奇怪,我怎么没有闻到一丝丝甜味,反而闻到一股醋味?”路小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一只半睁着眼睛的猫头鹰,扑棱棱地飞走了,倒把两人吓了一跳。
“阿越,你饿了没有?”他翻身坐起来问。
“有些饿,不过不要紧,等天亮再说吧。”她一天吃的东西不多,此刻前胸贴着后背,只是不愿意麻烦罢了。
“阿越,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永远记住她的样子。
“嗯……”灵越抱着膝盖,应了一声。
他的身影一会便消失不见,只剩下林间漆黑的枝叶影影绰绰,好似潜伏着万千怪兽。
篝火正旺,丝毫感受不到冬夜的寒意,灵越却将膝盖抱得更紧,心中忽然浮起惊惧。她有些害怕起来,害怕路小山又将一去不返,就此消失在她的面前,再也不能出现。
“路小山——”她再也无法等待,叫了起来。
“路小山——路小山——”她站起来,跑到林石上大声呼喊。远离了篝火,她的身上顿时感到寒意如刀,刻骨而来。
“路小山——你去哪儿了?”她的声音在黝黑的山林之间是如此微弱,仿佛一出声就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的应答。
静寂的山林,只有山风卷起的松涛,时而呼啸,时而静默。
无言的疼痛从灵越的胸口蔓延开来,她蹲在山石之上,将头深深埋进裙子之中。
他又走了!
眼泪不受控制一般,从她的指缝间滑落。
几个时辰之前,他们并肩纵马,她以为今生有了他,不会再是孤独,江湖路远,天长水阔,自会有他陪伴。
——可现在,又剩下她一个人了。为什么最终只有她一个人?
一声轻叹在她身后微微响起,随即她被拥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一动不动,良久才抬起头来,委屈地说:“我以为你又走了……”
“你知道我并没有……”他温柔地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泪,将她拥得更紧一些。
“路小山……”她喃喃出声,泪眼朦胧。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心中满满的痛惜。他本是贵胄公子,可是少小离家,浪迹江湖,漂泊如苹,无论走到哪里,内心深处终是孤寂。此刻拥住灵越,他的一颗心只觉得无比安定,他想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宠她,护她,伴她一辈子。
“你去哪里了?”她低声地问。
路小山松开她,从身后掏出一对肥大的灰兔,“方才抓了两只兔子,又找了一处山泉处清洗干净,不知不觉走得有点远了,听见你好像叫我,就飞快赶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灵越哼了一声,“都说人家不饿了……”
可惜她的话音未落,肚子便发出一声响亮无比的咕咕声,足以令路小山听得分明。
她又羞又窘,转身走向火堆。
路小山大步走了过来,三下两下将一根长树枝剥去树皮,将两只兔子穿了起来,架在篝火之上。
“很快就会烤好的,我烤的兔子,我师父一口气就要吃完一只。保证你吃了还想吃……”他得意地说。
“吹牛!”她嗤之以鼻,眼睛却殷切地盯着架子上滋滋滴油的兔子,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只恨火还不够大,兔子熟得实在太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都快要睡着了,忽然听到路小山高兴地说:
“七八成熟了……这时撒点香料上去!”路小山说着习惯性地往怀里一摸,锦绣的华服上顿时油迹污污。“我都忘了,现在穿的是这身衣服……”
灵越好奇地问,“莫非你随身带着油盐酱醋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盐巴一向是带着的。”他甚为可惜,恨恨地看了一眼身上华贵的长衫。
长风拂过头顶树林,远远近近的声音在林间仿佛一起回荡,灵越的睡意顿消,忽而想起那个月夜路小山飞身而去,犹豫一下说:
“路小山,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什么?”
“那天……你究竟去了哪里?”
“哪天?”他小心翼翼地转动兔子,无比专注。
“就是那天晚上……”她的脸红了起来,想起月光下的那个亲吻,恍如蝴蝶颤翅飞过心房,“你不是去追赶你的未婚妻了吗?”
他停下来,想了想,“那天,我的确是追赶着锦心那丫头而去,因为怕你误会,所以未加解释。”
“那你现在可以解释了。”灵越哼了一声。
“我见到锦心十分吃惊,不知道她如何会知道我在玄机山庄,又如何偷偷潜进玄机山庄。无论如何,她是我的表妹,我怎能见她任性妄为而置之不理? 我追上她之后,一问,果然是偷偷跑出来的,想来她的父母不见她的行踪定会心急如焚,于是我好言相劝,让她先回京城……”
“倒也合情合理,后来呢?”
“锦心哪里听得进我的话?”路小山苦笑一声,“她缠着我,要我跟她一起回去。我只好糊弄她说,有要事在身,等办完事情自然会回京城。好说歹说,她才答应离开玄机山庄,不再偷偷跑进来找我。”
“我知道,你后来没有跟着唐锦心回京城……反而被人催眠封锁了记忆。你还记得是什么人吗?”灵越隐隐有一个怀疑,却不知道该不该跟路小山说。
“我信不过锦心那丫头,亲自将她送出玄机山庄外的大道之上,直到看到她和丫头们骑马走远了方才回转。谁料竟遇到一群黑衣人……”
“又是黑衣人?”灵越皱起眉头,“身上可有什么标志?”
“当时月光朦胧,我看不清楚,但是回想起来,他们是有备而来,却并不想伤害我。”
“你怎么看出来的?”
“当时那群人有十几个之多,其中一人拿着一个机括,弹丸如雨,我一时大意,击破了数只弹丸,顿时一阵浓香扑鼻,全身酸软。就在我半晕之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地说,不可伤人。”
“原来是这样……你记得那对你催眠的人吗?”
“我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他是蒙着面的。”路小山的眼前闪现出那日的情景,半睡半醒之间,只看到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仿佛秋日的静湖,要将人沉溺其中,而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似浓香的酒,酒不醉人人自醉。等他从香甜的梦境之中醒来,已是一身雅洁的衣衫,躺在王府别院的雕花大床上,侍女殷勤侍奉,俨然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公子,江湖已成幻影。
“快要烤糊了!”灵越忽然叫起来。
路小山忙将架子移开,放在旁边,将外面黑糊的外皮用匕首刮取,他也不怕烫,当即撕下一只兔腿,放在洗净的阔叶上,递给灵越,“饿坏了吧,快吃吧!”
灵越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顿觉清香扑鼻,“咦,你不是没有放佐料么?怎么一点也闻不见兔肉的膻味?”
路小山从兔子肚子挑出一捧软塌塌的香草,笑嘻嘻地说,“山野之中,到处都有香草,只要识货,还怕找不到佐料么?有我在你身边,吃饱喝足绝没问题……”
他无心地说着,自己都未咂摸出此后要相伴跟随的意味,灵越的脸却是一红,淡淡的甜蜜涌至唇齿之间。
两人饿得久了,埋首啃着兔子,不多时竟将大半个兔子都吃了下去,路小山掏出一块湿哒哒的帕子,在火上烤了烤,递给她的手中,温温的正好:“擦一擦吧,嘴巴上油汪汪的……”
这个路小山,必定是先前就着山泉水打湿了帕子,想不到他竟然心细如斯。
山林中雾岚隐隐,火光闪耀,她的目光如星湖,柔柔地看着路小山,恍然不觉自己的眼中荡漾着从未见过的柔情,还有几许依恋。
路小山的心一寸寸软了下去,面前美丽坚毅的少女她好像比以前更瘦,他不在身边的这几个月,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阿越,锦娘曾约你八月十五去无崖山,你可曾赴约?”
“锦娘……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悲伤如同潮水,瞬间漫过灵越的心头,与锦娘永别的那个夜晚,并未因为时光的流逝变得记忆模糊,反而更加清晰,她甚至记得锦娘临终前,滴落在她手背上的眼泪,温热而潮湿。她将那时发生的一切,一点一滴地讲给路小山听,只是省略了那时那刻无尽的孤独和无助,满腔的悲伤和仇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