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蛇盘小路——
天还未亮透,却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穿行在这条通往蛇盘山的蜿蜒小路上。
因为山路狭窄的原因,道上横着只能走一人一马,但这约莫有三千人的人马队伍,在狭窄难行的山路上穿行之时,马蹄声却出奇的一致,而且这队人马行进时身上不断地散发出生人莫近的气场,飞鸟走兽见了他们均要远远地飞遁逃开。
在这支人马队伍的最前头,有两匹马并排行着,一匹是枣红色的小马,马上坐着一名二十出头的姑娘。
那姑娘肩披灰色狐裘,狐裘下一身银色的缎子,缎子上绣着淡粉色的木槿花,她坐在枣红马上,手拿马鞭挥动着,一副娇蛮任性贵族小姐的模样。
而另一匹并排行着的马,马上坐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衣男子。那青衣男子的眼神架势看起来比他身旁的贵族小姐要沉稳许多,不像是寻常的执绔,倒像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年纪轻轻便坐上高位的青年才俊。
而这男子身上的青衣看似低调普通,但也绝不是寻常草木染成的青衫,而是江南上贡朝廷的云燕细锦青缎衣,材质极为珍贵,属于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件。若天一黑,穿着这青缎锦衣的人便会与夜色融为一体,路上行走,寻常人等很难察觉出来。
而这两人身后,浩浩荡荡的三千随行之人,虽然衣着华丽,但却是同一制式。而他们手上的动作,也是整齐划一,每个人都是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握着兵刃,神色严肃目光向前。
唯一让气氛活跃的便是这三千随行之人,虽然互相板着面孔,但一路上却马前马后地说个不停,如市井闲妇般嘴碎八卦——
“真遭罪,天还没亮就要出来干公事。我老婆给我熬了一晚上的天竺神油,还没咽到喉咙就得吐出来,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上马列队。”
“你家那黄脸婆还给你熬天竺神油?兄弟,你真可怜。若换我是你,别说是天竺神油,就是虎鞭鹿鞭羊鞭牛鞭一锅炖,我也提不起兴致,还不如早点出来陪太平公主来蛇盘山。”
“大鸟哥,自从娶了媳妇你人都瘦了三圈,还不悠着点。我劝你家里少交点公粮,外面多接点公差。”
“对,想开点,今天去蛇盘山狩猎保护太平公主这差事可不赖,不光有津贴可以拿,还可以看到公主本人,真是赚到了。如果等会狩猎的时候,俺表现一下,没准太平公主一乐,就选俺做她的驸马,嘿嘿。”
“就你小子长得和蛤蟆似的,也想吃太平公主这块天鹅肉,别做梦了。看到了没,和公主并排起码的那个人了没,他就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陛下亲自提拔的御林军统领、恣睢,现在是我们的头头。等会表现,用屁股想也轮不到你表现,就算恣统领没猎到什么珍奇异兽,我们猎到了,他手一扬拿去,便是他的功劳。”
“是啊,是啊。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若是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立马就要拍屁股走人,恣统领他正愁御林军里没空位安插他的亲信呢。我劝你不要东想西想不切实际地乱想,只要专心一心认真用心地守着太平公主,顺顺当当地打完猎,领个津贴回家吃顿好的睡个觉,调几天休去翠韵楼乐呵乐呵来得实际些。”
……
“咳、咳。”在队伍前领队的青衣男子,也就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现任御林军统领恣睢,听到了自己身后有人在闲言碎语,立马调转了马头看着队伍里的兵士干咳了两声,“你们路上闲谈什么呢?不怕走得慢了误了公主去蛇盘山打猎的兴致!”
听得恣统领训斥,这三千御林军霎时间全都鸟雀无言。
俄而,队伍里冒出个低低的声音——
“我们没在说闲话,我们是在说恣统领您,长江后浪催前浪,英雄出于少年郎。”
“对对、对对、对对……”御林军的队伍里不断有人应着。
旋即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
“一二一二,长江后浪催前浪,英雄出于少年郎。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恣统领,凤凰展翅奔山川,蛟龙得意上九霄!”
队伍前头的恣睢听了这三千御林军对自己的吹嘘,心里很是受用,因为这是在公主面前受人褒奖,自然是脸上有光。
但他依旧板着面孔对身后的将士训斥道:“别让我听见你们在我身后嚼舌头,不然我把你们的舌头剁下来晒干,做成给公主猎捕鸟兽的诱饵。”
恣睢训斥完身后的将士,转而又拉起缰绳,凑近与他并排的太平公主说道:“公主这蛇盘山,獐狍野鹿遍山野,飞雀水鸟排成列,想必今日公主阁下定会收获丰厚。”
“欺压下属,讨好上司,烂领导,色公狗。”恣睢身后的队伍里冒出个还未变声完全的男声,想必是刚入御林军队伍不懂规矩的新人。
但恣睢耳朵一动,将这轻若蚊声的话语纳入耳中,转而又调转马头看向身后的众人,一脸怒色。
众将士眼见情形不对,忽而马前马后眼神交流,伸出两根手指互相传递信号,异口同声地喊道:“恣统领英明神武,御林军,撒下围场休怠慢、休怠慢,猎取禽兽要当先、要当先!”
与恣睢并排同行的太平公主听了御林军们这番吹嘘,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母皇花钱竟然养出了这帮只会溜须拍马的酒囊饭袋,笑的是活脱脱镇守皇城的三千御林军在武状元恣睢的调教下硬生生教成了皇家歌舞团。
看着身旁的太平公主被自己手下逗乐了,恣睢一时间也没了责怪御林军的念头,转而从马上取出点心佳酿,对着太平公主嘘寒问暖,一脸关切。
可太平公主对他身旁的恣睢,却全无半点好感。因为不管自己走到哪里,恣睢就跟到哪里,像条黏住自己甩不掉的跟屁虫,恶心死了。
想到这,太平公主便一脸嫌恶地挥动着手中的马鞭,皮鞭抽在恣睢的马身上。恣睢跨下的马长嘶一声,便与公主的枣红马保持了一鞭子的距离,不敢再靠近。
可太平公主不知道,恣睢之所以这般黏着她,全都是她母皇,也就是武则天的意思。
而女皇武则天让恣睢陪着太平公主去蛇盘山上打猎,有三个考虑——
一是,恣睢是她亲手提拔的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智谋武功都是第一,让他去保护太平公主,武则天觉得万无一失;
二是,太平公主年岁不小,但玩心太重,恣睢正好比公主年长两岁又足够沉稳,若通过这次蛇盘山狩猎撮合恣睢和太平公主两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三是,大明宫因为泾河龙王祸乱还有阿修罗现世遭受了严重的毁坏,重修的过程中会翻出万象神宫地底三千民众的白骨和婴孩的残躯,武则天不想让宫中人等知道此事传扬出去,便编造各种理由将宫中人都支出宫去,其中就包括让武状元恣睢带着太平公主去蛇盘山狩猎这事。
而这三个考虑,武则天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恣睢,因为她并不准备把恣睢、这个武状元当作一个棋子使用,而是当作自己的左右手培养。
要知道,武状元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一是,武选的考试项目繁多,长垛、马射、步射、平射、翘关等一共三十六项,最重要的是负重,即负米重五斛,行二十步才勉强为中等合格;二是,除了武考之外,还要入殿由武则天亲自出题,进行文考,文考的内容包括兵法谋略和“身材言语”;只有武艺超群、熟通兵法,又能在皇帝面前应对详明、气度非凡之人才可成为武状元。
而武则天开了武选那么多年,也只有在她年逾古稀之时,才收到恣睢这名她看得过眼的武状元。所以她很赏识恣睢,时常在群臣和后宫中称赞恣睢的能力和人品。
可母皇越是嘉奖恣睢,太平公主越是心生厌恶,因为她发觉恣睢经常深夜出入母皇的寝宫,而且还时不时地在后宫和朝堂上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看。
想到这,太平公主心中嫌恶之情更甚,她猛地挥动马鞭,斜眼看向恣睢,口中说道:“奴才,少和我贴得这么近,你现在的一切,还不是我母后赏你的一口剩饭。”说罢,太平公主便骑着她那金贵的枣红马跑到了前头。
枣红马跑得着实是快,还未等恣睢反应过来已经跑到了山路的转角处。
然而,转角处有两个行人迎面走来,一个是身材高挑头上长角的白衣女子,一个是清瘦的碧眼小僧,挡住了太平公主的去路。
“吁——!”
太平公主收不住缰绳,眼见着便要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