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朝夕一觉睡到下午，起来后，可能因为时差关系，也有点浑浑噩噩的。

睡了一觉之后，朝夕的情绪好多了，虽然烦心事还在，但她现在也清醒了，至少能冷静去想这件事。

朝夕刚起床，沈女士忽然慌张地打开朝夕的门，她红着眼睛，似乎马上要哭了，“朝夕，我们……我们要去你爷爷家！你爷爷快不行了……”

朝夕和父母急忙开车去了医院。朝夕的爷爷奶奶住在苏州，听奶奶电话里说，爷爷是吃饭的时候忽然就倒下了，没什么预兆。奶奶慌得不行，还好有邻居帮忙。现在人已经送到医院里去了。

朝夕和父母就直接去了那个医院，进了病房后，看见奶奶守在爷爷的病床边坐着，一直握着爷爷的手，在碎碎念什么。

“妈……”

沈女士上前拉着奶奶，“妈，我们来了。”

奶奶这才回过神来，转过来看着他们三，可目光还是有些呆滞，“哦，来了啊。”

林海着急地问：“妈，我爸这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是每年都有定期体检的吗？这又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的？”

奶奶摇摇头，“我听不懂，不知道医生怎么说。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谁身上没点毛病啊。”

“唉，那媳妇，你在这陪着妈，我去找医生。”林海说着就出去了。

沈女士拉过凳子，在奶奶边上坐下，安慰她说：“妈，这里我们来守吧，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不用，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老头子。”

朝夕见状上前，也帮着沈女士劝，“奶奶，身体最要紧了，等会爷爷醒了，再看你病倒了，岂不是也伤心。”

奶奶还是摇摇头，“不去。”

朝夕和沈女士无奈，就只好在奶奶身边陪着她。

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脸上没有血色，皮肤干燥黯淡，紧紧闭着眼睛，毫无生气。

朝夕还记得小时候她来爷爷奶奶家玩，那会的爷爷可不是这样的。爷爷年轻时是唱戏的，唱得小生，白面浓眉，长得极好看，这才一眼就吸引了当时还在读书的奶奶。

大家都认为奶奶嫁给爷爷，是奶奶亏了，就凭一张脸，就让奶奶离开了还算优渥的家里，嫁给了一无所有的爷爷。

但只有奶奶会常常说：“我啊，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嫁给了他。”

朝夕从前羡慕他们的爱情，也一直拿爷爷奶奶的爱情来作为自己心中的典范。可无论是多么美好的爱情，也总有不得不分离的那天。

过了一会，林海神色凝重地回来，把朝夕和沈女士都叫了出去。

“医生怎么说啊？”沈女士关切地问，“什么毛病啊？”

林海眉头紧皱，没有应答，管自己抽着烟。

沈女士急了，“你这人！说话啊！”

一支烟抽完后，林海才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医生说是忽然的脑血栓，出血量很大，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

朝夕不敢相信，“爸，医生具体怎么说的，什么病？什么原因？现在医学这么好，总是还能再治治的，多少钱都没关系的。我……我直接去问医生，可能你们俩没听懂医生的话，我去听一听。”

“朝夕。”林海把朝夕叫住，拍了拍她的肩，“你爷爷是到年龄了。”

朝夕再也忍不了了，低头大哭，“那奶奶怎么办啊？她这么喜欢爷爷，如果爷爷走了，奶奶怎么办啊？”

林海放开朝夕，在原地踱步了几下，嗓音更哑了：“我进屋看看妈去。”

朝夕还在哭，沈女士上前抱住朝夕，小声地说：“朝夕，你如果要哭就在这哭完，可千万别让你奶奶看见了啊。”

朝夕点点头，极力克制住自己。沈女士从包里拿纸巾，正翻找着，林海忽匆匆跑过来喊他们，“快来！爸醒了！”

朝夕的眼泪就来不及擦，和沈女士小跑进病房。

进屋后，爷爷确实是醒了，正眨着眼睛看着他们。

奶奶说：“我说的吧，老头子很快就醒了，你看你们，一个个都不信。”

朝夕傻愣愣地抹着脸上的眼泪，走近问爷爷：“爷爷，你听得到吗？”

爷爷费力地扯开一个笑，张着嘴好像再说什么，但朝夕听不清。

奶奶便给她翻译，“你爷爷说，夕夕你怎么哭了，哭得跟个大花猫似的，真难看。”

奶奶翻译完，爷爷笑得更开心了，眨眨眼，算是承认了，就是这个意思。

朝夕也笑了，拿出纸巾擦眼泪，“那我擦一擦。”

林海也来问：“爸，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

爷爷费力摇摇头，冲奶奶眨眨眼，又要她翻译。

奶奶便继续翻译：“他说没有哪不舒服，他的身体他清楚，可好了。”

“爸……”

林海还想说点什么，被奶奶打断，“诶，一人只许问一个问题啊。老头子现在说话费力，别让他太累了。”

奶奶说着转过来问沈女士，“儿媳妇，你要问点啥？”

沈女士想了想，“妈，我把我的问题让给你吧。”

奶奶笑了，指着沈女士和林海说：“看，还是儿媳妇疼我。这样我就有两个问题了。”

奶奶拉过爷爷的手，爷爷的头扭不过来，但眼神一直看着奶奶，眼中是爱意怜惜，还有歉意。

奶奶的第一个问题：“老头子，你又把我的糖罐藏哪了？我找不着啊。”

这个问题刚说完，就看刚还是笑着的爷爷，慢慢收敛了笑意，严肃地看着奶奶。

奶奶说：“我可管不住我自己啊，所以你得回来，帮我收着，替我看着，知道了吗？”

爷爷严肃的表情又瞬间落寞了下去，看着奶奶的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不放心。

奶奶沉默了，她看着爷爷的眼神，是能知道爷爷在说什么的。

过了好一会，奶奶低头轻叹口气，哑着嗓子说：“既然你不回来的话，那你就慢些走，过桥时别喝汤，在路上有空坐的地方，就在那等等我。我很快就来。”

爷爷微微摇摇头。

奶奶拍了拍他的手，“好了，我不会这么傻的。儿子和儿媳妇会照顾好我的，你别担心，我会很好的。我也保证我不吃糖了，那玩意也没什么好吃的，往常我偷摸着吃一颗，也只是想气气你。你如果不在，那便没什么意思了。”

爷爷又摇摇头，张嘴费力说着什么。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了，我懂。”

但爷爷还是费力继续说着，他为难地张口吐息，声音飘渺地不像人发出来的。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奶奶不自觉红了眼眶，但没哭，她拍拍爷爷的手，摇摇头，“不会。我啊，这辈子做的最对的决定，便是和你结了婚。这一辈子，我很幸福。”

爷爷笑了，最后一个笑容，冲着奶奶，缓缓笑了。

之后他的手便从奶奶的手中滑落了下去，再也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