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乐宫待到黄昏前后,刘胜便回到了未央宫内的广明殿。
不出刘彭祖所料:刘胜的脸上,并没有挂着平日,从长乐宫回来时的笑容。
“嘿······”
“傻小子······”
笑着摇了摇头,又吩咐婢女送些果蔬来,刘彭祖便拉着失魂落魄的刘胜,来到了自己的殿室之内。
未央宫很大,大到近百丈长宽的宣室殿正殿,以及同样大小的清凉、温室二殿,只占据了未央宫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但贾夫人、刘彭祖、刘胜母子三人居住的广明殿,却也只是未央宫宫殿群里的其中一处,本就不算大,不过二十丈长宽。
再算上专门留给贾夫人侍寝的寝殿,以及宫女们住的侧殿,剩下的后殿部分,也就是两栋农家小院的大小。
而这两栋并不隔离,只分成两个小卧房的殿室,便是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住所。
将刘胜拉到卧房内,于桉几前跪坐下来,又挥退了送来果蔬的婢女,刘彭祖终是坐下身,浅笑盈盈的望向弟弟刘胜。
“同兄长说说?”
“皇祖母,是如何训斥、警醒的?”
澹然一语,也只引得刘胜下意识将眼睛瞪大了些,却也并没有表现得太过诧异。
自刘胜来到这陌生的世界,照顾刘胜的,便只有母亲贾夫人,以及兄长刘彭祖二人。
其中,母亲贾夫人负责宠刘胜,兄长刘彭祖,则负责‘教’刘胜。
从小到大,每回遇到什么事,广明殿内的情形,都不外乎贾夫人搂着刘胜,一边安慰刘胜,一边抹着泪说些什么‘母亲没用’之类;
而刘彭祖则是会凭自己的认知,为刘胜分析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个中要害。
或许有人会说了:母亲宠,哥哥教,那谁来罚呢?
呵······
——对于天下人而言,未央、长乐两宫,是皇帝和太后的居所;
但对于刘胜而言,却是两个交替出现在人生当中的‘受刑场’!
都不用说别的,就刘胜这两半屁股,早就被未央、长乐两宫内的廷杖,打出一层厚厚的茧子了!
只不过过去,打刘胜的是先皇刘恒,以及太皇太后薄氏;
而如今,却变成了刘胜的皇帝老爹刘启,以及太后窦氏。
当然,拜国丧所赐,刘胜过去几个月,还没在未央宫挨过廷杖,只是因为揍了中郎将郅都一拳,被长乐宫的窦太后打了顿板子;
但按照以往的惯例,刘胜喜提未央宫的廷杖,也不过是未来个把月内的事······
说回兄长刘彭祖,自幼便能言善辩,无论跟谁辩(chǎo)论(jià),都总是能不落下风!
与之对应的,便是刘彭祖看待问题总是很透彻,总能一语切中要害。
所以此刻,自己还一句话都没说,兄长就问出‘皇祖母怎么骂的你’时,刘胜虽稍感到吃惊,却也已经有些麻木了······
“皇祖母说:母亲,是个识大体的;”
语调低沉的道出一语,刘胜又落寞的抬起头:“还说兄长有兄长的样,没给宗室丢人。”
“还叫我往后对兄长要恭敬,兄友弟恭,才合皇子的身份······”
听着刘胜口中,道出这些早就在自己意料之内的话,刘彭祖便微微一笑,旋即满是轻松地低下头,从桉几上抓起一片柿饼。
“然后呢?”
“可是让我兄弟二人,去找长兄知会一声,最好跟栗姬也解释一番?”
虽是提问的语气,但刘彭祖面上却尽是轻松写意,就好似笃定刘胜会点头般,自顾自吃起了手中的柿饼。
但颇有些出乎刘彭祖预料的是,听到自己的提问,弟弟刘胜,却是默然摇了摇头······
“这个,是我提的。”
“我问皇祖母,应不应该去找长兄、栗姬解释一番,以免横生事端。”
“但皇祖母说不能去,去了,反而会弄巧成拙,更让长兄、栗姬猜忌;”
“皇祖母还说,父皇既然让我们俩拜师,就不能不去寻丞相;若不然,便是抗旨不遵······”
听闻此言,刘彭祖咀嚼柿饼的嘴只顿时一停,面色也顿时陷入一阵短暂的呆滞!
过了还一会儿,刘彭祖才从诧异中回过身,下意识嚼了嚼嘴里的柿饼,又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是了。”
“长兄虽仁厚,却也生性多疑;栗姬更是从不知‘和善’为何物。”
“若去了,确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至于丞相那边,也不能不去。”
“——父皇这一遭,本就是杀鸡儆猴,阿胜是鸡,那父皇这刀,就必须砍在阿胜的头上。”
“若不然,父皇震慑不成,那才是真的‘横生事端’······”
听着哥哥解读着个中厉害,刘胜只默然点点头,不知何时,面上便又带上了一阵哀伤。
见此,刘彭祖只当是天子刘启的无情,让弟弟受到了打击,便温笑着站起身,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刘胜的头顶。
“别多想。”
“父皇位居九五,便要时刻以天下、苍生为重;顾不上血脉后嗣,也不算什么怪事。”
“有母亲在,有为兄在,便必不会叫阿胜被人欺了去。”
“更何况皇祖母,也对阿胜宠爱有加?”
刘彭祖劝慰之语,自是让刘胜心中升起阵阵暖流,但刘胜却也只是强挤出一抹僵笑,便又恢复到先前,那副莫名低沉的情绪当中。
见此,刘彭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蹲下身,面带孤疑的打量起刘胜的神容。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见刘胜悠然发出一声长叹,旋即满是哀苦的抬起头。
“临出长乐之前,皇祖母说,自皇祖父驾崩之后,太皇太后整日茶饭不思,让我去探望一番。”
“怎料皇祖母话刚说出口,便有人来报:太皇太后病倒。”
“宫中太医忙作一团,皇祖母、父皇都去了长信殿······”
语带哀沉的说着,刘胜只茫然的昂起头,望向已经直起身,同样一脸哀沉的兄长刘彭祖。
“皇祖母说:太皇太后,只怕是遭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苦,已然没了心气儿······”
“太医令也说,太祖母,也就是这一年半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