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炼金术的世界。
无论那些炼金术师们发动起技能来时展现出的伴随现象有多么地神奇和玄幻, 但是本质而言,这个世界的属性是【科学】的。
而在一个科学的世界里, 又怎么会真的出现踏破虚空永生成神这样的情节发展呢?
或许贤者之石的出现是一个打破世界界限的特例,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这个炼金术的世界建立起来的根本原则——“等价交换”。
这一炼金术的根本原则看似对以贤者之石为依托的炼金术施术者们没有任何约束, 然而仔细想想,每一次无视等价交换原则借用贤者之石的力量施展炼金术的时候,施术者们难道不是在依靠着消耗贤者之石内的能量,来抵消使用炼金术的代价吗?
所以本质而言,即使是贤者之石也从未能够真正脱离这个世界最根本的规则的限制,所以最后瓶中小人妄图成神妄图掌控“真理”,才会以失败告终, 因为这个世界, 从最初开始就不可能接受除了本身规则化身的“真理”的存在之外,再有其他的任何人成为真理,成为全,成为神, 成为……世界。
——这是一个注定“无神”的世界。
所以同样, 也就注定不可能有真正的不老不死。
这是世界本身的属性所决定的,如果没有强大到足以能够挣脱这本质属性的束缚的力量的话,想要达到不老不死就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
就像强大如钢炼剧情进展到最后阶段的瓶中小人。
他当时几乎都已经将“真理”从天空之外拉入凡间,拉入到自己的身体里,然而最后,却还是毫无抗拒余地地落败了。
他的失败可以说是主角组必胜铁律下的又一个全无意外可言的结果,当然也可以说是世界规则制约下的必然结果。
而不出意外, 瓶中小人就已经是钢炼本土世界中最强大的人物了。
连他都无法做到成神,无法真正达到不老不死的境地,更不要说像梅这样的小女孩儿,或者是她那位已经频临死亡边缘的皇帝老父了。
“妄图追寻不老不死只会带来灾厄而已。”
迎视着小姑娘写满难过和不可置信的双眼,藏马语气温柔,然而出口的,却是毫不容情的犀利话语。
“……起码,对这个世界而言,就是如此。”
“可是……”
梅抖了抖嘴唇,下意识地想要说点什么来反驳藏马。
然而,直视着那双温柔而沉静的翠色眼眸,耳边回响着藏马之前关于人造人和他们之前在中央城市地下的隐秘大厅里见到的那个被人造人称为“父亲大人”的的男人的分析——
“在梅的眼里,他们算不算是不老不死呢?”
“如果算的话,梅想要追求的,就是那样的东西吗?”
“人造人平时看起来似乎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梅一定也已经察觉到了吧?”
“他们其实每一个身上都有不小的问题。”
“性格上的偏执是一方面,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对待人类的态度吧?”
“那种高高在上,好像自己才是高人一等的那个种族,但是实际上,在我们看不到的角度里,却会用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充满羡慕和向往的眼神看向我们……”
“他们潜意识里其实也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尽管依靠着贤者之石的能量被创造出来的他们,几乎拥有着‘不老不死’的身体。”
“而那位‘父亲大人’就更不用说了。”
“梅你自己不是也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说他‘身为人身,却并非人类’吗?”
“梅觉得不老不死代表的如果是成为和那个人一样的存在,那么……这样的不老不死真的有被你追寻的意义吗?”
“…………”
——小姑娘猛然瞪大眼睛。
倔强地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肯让它们滴落下来,她要紧嘴唇看向藏马:
“那梅要怎么办!”
如果真的如同藏马哥哥所言,这样的不老不死她不应该去追求,那么,她来到这个国家的意义是什么,她那远在沙漠彼端等待着她的归去的族人们,又该怎么办?
如果身为公主的她在这里轻易放弃,还有谁会去拯救她的族人?!
小姑娘扬起脸来怔怔注视着藏马,圆滚滚的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动了两下,终于还是有止不住的泪滴沿着苹果一样圆圆可爱的脸蛋儿滚落了下来。
妖狐的回应却是叹息一声,伸手揉上了小姑娘的发顶。
“梅很爱新国的皇帝陛下?”
他轻声问。
被温柔的手掌抚慰着的小女孩儿抽噎着摇头。
“虽、虽然他是梅的父皇,可是梅……梅……”
——一点也不爱他。
不。
也或许她小时候是真的爱过父亲的。
她还记得有一次自己顶着严冬的风雪在花园里站了好久好久,只为了远远地看上父亲一眼。
只是可惜,父亲却从不在意她的孺慕之意。
——也是。
父亲是皇帝,他的子女真的太多,太多了。
就连之前在中央偶遇的姚麟,作为第二皇子,原本应该是极受皇帝重视和关注的人,却也从未在他们的父皇那里得到过任何的关爱。
这就不只是因为父亲的子女太多了。
说到底,梅其实不愿意承认,她的父亲其实并不在意他的任何一个子女,他从很久之前一直在追寻的,只有不老不死的方法罢了。
所以……
“梅不爱他。梅只是……”只是想要挽救自己的家族。
藏马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而更加大力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
“嗯。我知道了。”
“梅。”
蹲下身,视线和女孩儿齐平,藏马弯起唇角,笑得一脸温柔:
“那么,既然梅不爱他,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完美的不老不死呢?”
“……诶?”小姑娘一下愣住了,连哭泣都差点忘记。
而在她对面,红发妖狐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温柔煦暖起来……
“只要带回来的方法似模似样,并且有执行的可能和‘尚算成功’的先例,就已经……足够了吧?”
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梅小姑娘一瞬间……似乎看到对面的少年身后摇摆起了数条毛绒绒的——狐狸尾巴?!
***
那天和梅的谈话以及最后两人达成的共识当然不只藏马和小姑娘两个人知道,这从第二天起马尔科医生看向藏马时的眼神变化就足以得到证明——
之前还是很普通的看向温和无害的少年军官的眼神呢,现在么……
摸了摸下巴,妖狐再次确认了自己并没有想要成为混世大魔王的打算。
“我说……医生。”
在雪山里徒步跋涉了许久、终于在一间山中小木屋的地下挖出了斯卡兄长的研究手记以后,看着小姑娘欢欢喜喜地跑出去张罗三人的晚饭,藏马叹了口气,出声叫住对面对着那本手记神思不属的医生。
对方一惊,险些失手掉落手中的珍贵手记。
藏马这下不由又感觉有些好笑了。
“医生,您知道,我只是想让梅不要想太多而已。”
无视了对面老人那一脸忐忑的神色,藏马从肩膀上抱下白团子,将他塞进怀里紧紧抱住——这样能让小家伙感觉更温暖一点,姿态相当放松且随意地说。
“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穿越沙漠,跑到这个国家来寻找不老不死的方法。虽然这还真的被她找到了,但是,贤者之石真的是梅应该追寻的东西吗?”
抬起眼帘,藏马安静地看向马尔科视线闪躲的眼睛:
“制造出那东西的原料是就连您这样的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罪恶,梅那样的小女孩儿,又怎么可能毫不介意地就拿着它回去向新国的皇帝陛下邀赏?”
“所以……我只是为梅提供了另一种可能,让她可以不用做出更加痛苦的选择。”
“我以为……我这样做是心怀善意的,可您现在这样的反应……”
眨了眨眼睛,妖狐脸上的神情无辜且无奈:
“真的很让我为难啊,医生。”
“您知道,我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老人闻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他当然知道对面的年轻人不是什么坏人。
甚至几天前对方对梅提出的那几个建议,相信就算是小姑娘自己,回过神来以后都能察觉出来玩笑安抚的意味远大过认真。
但是……
不自觉地抖了抖,老人家尴尬地笑了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真的险些把对方的“玩笑话”当真这样的话来。
——真的是玩笑话吗?
他不止一次这样疑惑着。
因为,说出那些建议时的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其实真的很认真很让人心惊胆战啊!
不过……
算了。
大概,“是我这个老头子想多了。”
叹了口气,马尔科声音喑哑地道。
“你知道,因为我参与过第五研究所的研究,因为我在伊修巴尔的战场上做过那样的事,所以……”
所以,不想看到梅那样的孩子也被贤者之石迷了双眼,遭受到他此刻所感受到的这种心灵的煎熬……
默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忽然有种自己真的老了的感觉涌上心头,马尔科医生翻开手中这本已经有些老旧的手记,仔仔细细地研读了起来。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三人在雪山中的生活过得相当规律且平静。
马尔科医生和梅整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其他的时间都是在研究斯卡哥哥留下的手记。那其中炼丹术和炼金术的结合每每都让马尔科医生这位炼金术师心驰神醉。
而有了梅对炼丹术的解释,两人的研究进展其实并不算慢。
但是很快,他们就遇到了研究中的第一个瓶颈——在手记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伊修巴尔古代语言。
这是马尔科医生和梅都不了解的领域,而藏马这个因为摩可拿的存在而自带语言翻译系统的外来者虽然看得懂,但是又不好解释这知识的来源,于是就干脆也装着什么都不懂,只安静跟在那两人身边做着学习——原本他是以为自己不会对炼金术产生什么兴趣,也不必花费精力去学习它的。
因为炼金术和其他的特殊力量体系不同,并不是掌握了修炼方法就可以自行修炼的一种力量。
炼金术师们的强弱一部分虽然取决于天赋,但是知识的积累和渊博程度也在很大一部分上影响着他们的实力。
藏马虽然因为妖狐天资聪颖的体质,学习能力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炼金术需要学习和掌握的知识实在种类太多数量太庞杂,这可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学会的,所以藏马干脆从最开始就没打算动什么心思。
但是在雪山小屋旁听马尔科医生和梅的讨论让他不知不觉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某天心血来潮试验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能够很熟练地使用一些炼金术,甚至是炼丹术术了。
妖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不得不再次确认了自己天资聪颖的这个事实……
然而三人的平静生活却并没有能够持续更久的时间。
这一天,斯卡比预计更晚地终于抵达了小屋,与藏马他们进行了汇合。
同时他也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北方军团布利古兹军士兵已经发现了藏马他们的所在,并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似乎正在搜寻梅的下落。
一行人于是当即决定迁往另外一个地点——位于某处山道附近的废弃矿区。
不过,藏马却并不打算再继续与斯卡一行人同行了。
“逆袭的号角……这会儿,估计已经吹响了吧?”
抬头遥望了一眼北方高远蔚蓝的冬日晴空,藏马转头,对斯卡和梅等人温和一笑:
“我想要回到中央去。”
“——回到……马斯坦古大佐的身边。”
因为这一幕大戏,只有在那个人身边,才能看得最为尽兴吧?
无声地勾起唇角,藏马脸上带上了久违的,满是期待之意的兴味盎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