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姐姐恨死了他,所以他害怕你也一样,但没想到竭力弥补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父女成仇……”桑琴叹了口气,“或许这也是在向闻秋还债吧,他亏欠她何其多,闻秋那一跪让你妈妈沈素素流了产,她们母女的存在让你始终无法原谅你的父母……”
沈娅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她一直没有开口,没想到说出话来,声音那么嘶哑,“那,那为什么他把我送给薛远舟,还当做交易的筹码?”
“交易?”桑琴轻轻给她理开头发,“哪个父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就这样想你的爸爸?那是你爸爸不知道该把你怎么办啊……”
沈娅的眼里噙着泪,看不真切桑琴脸上心痛莫名的表情。
“你都不知道你父亲那晚如何在房里抽了一个晚上的烟,你不肯去读大学,铁了心要离家,薛远舟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你父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嘱托薛远舟要好好照顾你……”她顿住了,语带哽咽,“薛远舟虽是个商人,但毕竟长你多岁——你能相信吗,你爸爸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甚至跪着恳求薛远舟好好照顾你……”
她一意孤行,原来给父母这么大的伤害,她总以为自己的肆意妄为是正确的,却没想到伤害父母比伤害自己还要来得可怕——不如死了吧,否则让他们情何以堪,还有,凌止阳的父母……老来得子的凌母会怎么去恨自己?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桑琴握着她的肩膀,“蓝蓝,你不能死,你明白吗?”
她连眼珠都懒得转了,够了,真的够了……
“止阳是被人害死的!”桑琴开口说出了这个事实,“你的车子被人动了手脚,蓝蓝,你到底得罪了谁?”
她像是有了一点反应,终于有了让自己残喘的理由,蓦的想到了那次在监狱外的事情,终于相信种种事情并非巧合!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到底是她欠了他的,此生难赎,甚至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一声我爱你……或许还不是那么爱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更加爱他,她错了,不该贪恋他的温柔去回避自己的心,逃脱自己的命运……因为逃无可逃。
“我要见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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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里没有音乐,低低的啜泣像是冬日里压低的云层,那里面裹着沉甸甸的雨,又像是眼睛肿胀含着一包泪,委屈着不肯掉落。
黑漆漆的棺木紧闭着,不能做最后的道别……
凌家本来要把儿子带回K市,可天气炎热,而且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最好就地处理。他的父亲说:把阳阳的骨灰带回来吧,就不要让他再走那么远了……于是追悼会便在S市简单地办,他的父亲年纪大了,没有过来,只有他母亲过来主持儿子的葬礼。
沈娅定定地站在灵堂门口,桑主编扶着她,她腿脚虚浮得一步都迈不进灵堂,因为他死得太突然,灵堂里的相片还是止阳大学时候的模样。她这时候才想起,原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短得竟然连一张合影都没有,哪怕连一张大头贴都不曾留下……只是笑容依然阳光,偶尔眼角闪过迷人的忧郁,她甚至还记得他气息里树木一样的清香,还有他怀抱里的温暖,可一切都不在了……
他的母亲曾经是那样年轻,连白发都不曾见到——今天沈娅根本没有勇气靠前去,只看得她微微佝偻的背影和白了一半的头发,她害怕看到她脸上的憔悴和哀伤,她这样一个罪魁祸首怎么去面对凌止阳的母亲?
目击者说,止阳似乎的确开车赶得很急,有点超速,下坡的时候为了闪避一辆突然从拐弯处超出的车,打了方向盘后——可能那时候才发现刹车失灵,刹车弄得松了,起初并不会发觉,毕竟那辆车不是他的,所以他开来并不熟悉,也没有意识到危险……
什么叫尸体面目全非,什么叫难以辨认?什么叫最好要快速处理?怎样的惨不忍睹才会让棺木紧闭,让人不能看最后一眼……谁能让她相信那具棺木里躺的是一个意气风发、容颜超群的凌止阳?他甚至还不到三十岁……容颜俊美,却丝毫不减损他的英气,还最不喜别人评价他的长相;说话那样好听,举止那样温柔,笑起来还有浅浅的酒窝;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甚至还会自己整理房间清洗衣服;会唱歌还会谱曲弹吉他,说流利的英语,还会打篮球;爱一个人就爱得彻头彻尾,经年不变,任是所有女子都是过眼烟云;从不花心,好不容易打开心扉爱上别人,不远万里提前赶飞机回来只为能和她一起晚餐却被她用刻薄的语言刺伤……哪怕这样的男人把她当作姐姐的替代品,也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不是吗?为什么要在半夜发那样教人绝望的短信,叫他如此紧张匆忙;为什么任性地拔了电话线,就因为害怕面对一个真相?为什么借了桑主编的车也不好好检查就给了他……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如果她没有做其中任何一件事情,止阳就不会死。
沈娅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与闻蕙的第一次见面竟然这样戏剧化,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质问凌止阳一句话,竟然直接在他的葬礼上与闻蕙见了面。都不用确认,她立刻就能认出来,闻蕙站在灵堂里面,一袭黑色连衣裙,身形高挑,脸色哀伤,却不掩其出众的容貌。她是一个人来的,站在那里寥落而孤寂。如果说是替代,沈娅何德何能替代?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种种阴差阳错只是铸成了凌止阳的死亡——她终于想起来那天晚上他们说的话。
“你把车开回去吧,路上小心。”
“老婆大人,今晚还要赶我走?老天都要我留下来,你看看,我的车都坏了。”难得看到凌止阳嬉皮笑脸,虽然她知道他就算留宿也是什么都不会做,她也不介意他有什么举动,只是不忍心他和她一起蜷缩在那个小床上。
“少贫,谁是你老婆,”沈娅递给她车钥匙,“反正我家离汽修厂也近,到时候修好了你再换回去,最近我不用车。”
“好吧好吧。”他从不勉强她,见她执意不肯,便轻轻吻了吻她,恋恋不舍地说:“再见,阿娅,晚安。”
“再见。”
她和他说得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再见,连晚安都没有……年少的时候一直不懂,为什么人们分别的时候一定要说“再见”,总觉得那个像谎话,因为很多人一生也就见一次。
原来,再多的再见都是无法兑现的承诺,所有的承诺真的都是让人伤心的。
她永远都在做着伤敌八百,自伤一千的事情。
一起蜷缩在小床上会比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更让她难受吗?她甚至记得那晚的月光特别的亮,印着他的眼睛里也有两弯月牙,才不过几十个小时,他竟然躺在了这里,永远不能和她说再见?
如果那样,她宁愿永远被他宠着,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幸福。
身边来悼念的人一个个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似乎没有人认得她……她心如死灰地一步一步挪过来,直到凌母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掩面失声痛哭。
凌母本来眼睛都哭得流不出泪来,被她这一哭又伤心起来,她能说什么?她看过儿子手机里那条短信,多半是为了沈娅才开车超速,因为他一直都是一个谨慎听话的孩子。可他临死的时候,还是惦记着她,怀里揣着没有烧坏的那本厚厚的笔记,是他从大学时期的日记,有时只是一句话有时却是长长的一篇文章,最后的时候几乎全都关于沈娅——原来她在他的心里已经那样深……儿子这么看重的女孩,她这个做母亲的人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去苛责?
“小沈,你知道吗?”凌母摸着她的头顶,手颤得厉害,“你是第一个他说要带回家的女孩,可是我们凌家没有这个福气……”
沈娅哭得更加难以自抑,为什么她不能相信他,为什么她就不能完完全全地相信一个人?哪一次不是她先松了手——哪怕多一点点的信任,她与凌止阳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本想再看他一眼,但是看到凌母那样一夜苍老的容颜,实在不忍心再让她伤怀。她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他的最后一眼?
老人家从一旁拿过一个本子递给她,表面有灼伤的痕迹。
“那是阳阳可能急着给你看的东西,”虽然很不舍,但她还是按照凌止阳的意思交给沈娅,“你留着做一个纪念吧。”
她转过身,移开了似有千钧的手,再不看她,沈娅兀自在那冰冷的手心下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可言,打开那个本子——
“……看着阿娅为了迁就我而拼命吃辣的样子,我的心里有点难受,她是这么努力地想要忘掉过去。我觉得竟然很不忍心,原来爱她可以包容她的一切。”
“今天天气晴朗,我的心情不好,因为公事忙得没有头绪,却没想到阿娅送了便当来公司,看着她站在公司大厅的落地窗前,我竟然鼻子发酸,以后一定不会让她等,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行。”
“今天去挑钻戒,总觉得都不够好,我多想赶紧把她娶回家,怕她不喜欢想带她一起来挑,但又想给她惊喜……怎么这么难办?”
“薛远舟居然主动找我,他是我的上司,我很吃惊,不过我没有打算退缩。年少的时候,可能不知轻重,但这一次我明白自己要什么。不过他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只是劝诫我,不要让阿娅知道我接近她的初衷——原来这个男人也是爱她的,可能比她知道的还要深。我与蕙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却担心伤害了阿娅,哪怕一点点,我都还害怕。谁知道呢,或许我在为自己的不自信找借口?可能除了更加努力爱她,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昨晚留宿了呢,但我还是忍住了,爱她就不会那么心急,不到她嫁给我,就害怕她会后悔。因为她似乎还不是那么爱我,但是我保证永远爱她,等到她也只爱我一个人……”
原来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不是无缘无故发那样的短信,他小心谨慎地保管他的秘密,只是为了不伤害她,他急着赶来为的就是要向她证明自己的爱?只是,往后她的生活里再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叫一客咖啡还要替她加上双份奶精,和她同时把菜夹到对方碗里,体贴地说:“戴上手套洗碗……以后我一起帮你做家务……”
总以为感情的世界窄得容不得第三人,其实她的感情里永远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她不断用别人的爱狠狠地折磨着爱她的人,无休无止,所以她注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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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姐姐?”闻蕙挑眉看着对面表情哀伤得已经摆不出丝毫局促的女子,眉目间有着和自己几分相似,“原来,你就是沈素素替欧旌开生的女儿?”
居高临下的姿态,语气平和,可是一字一句仿佛都带着锋利的刺,沈娅顿时觉得鲜血淋漓,这些年来她旧债未偿,又添新债。
“你竟然会是凌止阳的女朋友?”短发的她有着难以接近的气势。
她们有着一半相同的血缘,当沈娅突然知晓了闻蕙的一切后,她虽然痛苦但却觉得轻松起来,觉得上天真是公平得很,无怪乎凌止阳对她好得如此不离不弃。
但闻蕙没有对她多说任何一句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带过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也走过了她的身边。
沈娅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和她站到一个立场,因为她觉得自己无辜,甚至可以站到父母的对立面,大义凛然地谴责父母的恶劣行径——可现在面对着凌止阳的遗像,她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无辜?她甚至比自己的父母更可恶,因为她不仅是个痛苦的存在,而且还要带给别人痛苦。
好在,父母终究是不一样的,欧旌开还是亲自来接她回家,从桑琴主编手里接她回去……连日里,她抱着那个笔记本,像个傻瓜一样蜷缩在床上,不吃不喝,没有表情。
沈娅也好,沈欧蓝也罢,她这次是彻底乖了,顺从地看着她的父亲,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她不知道何时父亲竟然已经变得如此苍老,可是抱起她似乎还是不费吹灰之力一般,“蓝蓝,爸爸抱你回家。”不过做错了什么,她终究是他们的孩子,她可以不认父母,但父母却舍不得扔下她。
她竟然还有泪,真好,昏昏沉沉的,终于又有了一点温暖的依靠。
家里一切都没有变,连家具的位置都没有变过,仿佛还是十七岁那年走的那一天她最后回望的模样,甚至书房里桌上还有她没有临完的半帖字……如果,一切醒来发现只是一个噩梦而已,那该多好?母亲那样错愕爱怜的眼神在花白的头发中显得温暖而哀凉,她知道,醒来以后,这一切依旧是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