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菲术一霎从那记忆里抽回意识,回望面前的这个女子,颤抖了手想拂上她的脸廓……
心中不由唏嘘,这便是术,这便是自己。原来前世,原来所有的所有,都是这样的。
但伸出的指尖却从使得那女子的轮廓淡了些,像是水波一般,只无声无息的起了一点涟漪。沐菲术一惊,方才明白,这女子,只是一点残像。
女子看着沐菲术,轻轻笑,“我只是你的记忆罢了,这里,也只是一个虚无的梦境。不过有人为你解了梦,解了这记忆,沐菲术,那么你当得牢记这些,也要……好好待修。”
沐菲术收回指尖,心思寡淡,却是禁不住问她,“你可是明晓我的心思?我的心,它……它可相信……修,其实是并不愿意伤我的?”
“你都问了,还能说明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女子低婉叹息着,眼里的眸色淡了几分“他等了你千年,等你轮回转世。你的妹妹伴在他身旁,他又可曾动心?前世他便从不愿让你受半点委屈,今次你如何还要疑他?”
沐菲术听了这女子的话,思量了片刻,心中对那人的恼怒早已散去,却还是不免蹙眉疑道,
“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成了这样,原先一切,都好好的啊……”
女子不曾答这问题,只是淡淡瞥了眼她,眼里迷蒙,
“时候,到了……这个梦,也只可到这里完结了,我是你的记忆,你的记忆解了,那么我也不复存在了,我只片刻后,便会化为雾隐……你也不用问了,我只戒吿你一句,你若真的想明了一切真相……那么,便自己去探索,用你已知的,去想法子解那些未知的……”
残音尚且搁在耳畔回荡,眼前却开始一分分清晰起来。沐菲术看见眼前的景色,原来依旧是这城中公园的山石。然而自己这个沐菲术,却不是原先那个困惑悬徊,迷茫无解的沐菲术了。
女孩微阖了眼,指尖微动,尽量将自己脑里的东西放空,又凭着宿世记忆捏出一段诀。随即她轻笑着翘起唇瓣,这般,谁还能度量出她的心思呢?
这场好戏,她定是要陪一个人,好好演下去的。但此刻,真相却不需要这样快速的揭露。
沐菲术做完这一切,抬眼触到吴辰逸似是法术施得太多而渐次黯淡下去的眸,她便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山顶。笑的清妍间,已挽了吴辰逸的臂,
“我陪你爬完这一段山罢,许诺过你的,那我便一定做到。”
吴辰逸面上透出淡淡的欣喜,却是也在心里一点点把那口气叹尽,
自此以后,菲术,永远,再不可能是他的了。
日光盛好,沐菲术转了眸,念头升起一个又落下一个,细珠般的汗湿了额上的发,一络一络的贴在额头,她却不觉。
此刻,她放心的把自己的记忆从头到尾的梳理了一遍,心中一点点明了事情的真相,那么,这个猜测,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
轻软的触觉覆上她的额头,沐菲术抬眸,看吴辰逸用了一块纯白的餐巾纸在她额上轻轻揩着,日光下,同样性格的男子,同样的温柔细心。沐菲术恍惚的想,是不是因为吴辰逸的性子和钟予修这样相像,所以自己才能够接受吴辰逸的好呢?是不是自己曾经答应吴辰逸做男朋友,便就是因为这种前世莫名的感觉呢?曾经的自己,会不会有可能,潜意识中,把他当做了修呢?
然而余光睹见山顶就在几步远时,沐菲术两步一跳的上了山顶,看着几米开外的吴辰逸盯着她,眼里温和若泉。她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男子,展颜大声对他笑道,
“辰逸,我就陪你到这了!”
吴辰逸目光一颤,紧遂着那女子远去下山的身影,直到再是瞧不见了,他便望向指尖僵握着的白色纸帕,暖光耀在那上面,却是扎眼的白。
他轻轻笑,垂下眉睫,那眼里的神情,早已悄悄的模糊了,
“我就……陪你到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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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滚烫灼烧在头顶,沐菲术却在奔跑。她本是有伞的,她可以遮一遮这日头,只是伞跑起来碍手碍脚,且又瞧不清视线,举高些又挡不了阳光。
世上哪有两全的,要得了速度便得不到阴影。
这一刻,快节奏的网络歌曲导入耳蜗,牵引着她的步伐,加速加速。那样可以想更多,才可以抛去那些坏念头,想一想好的,那些或许并不是自我安慰的,期待。
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也重新落入心头,心率变得繁乱无章。
她想,修,你一定是有隐情的吧?我忆起了前世,那么你一定会欢喜的吧?她想,或许我们还能似以前那般,去览遍群水峻山。我们还可以做那浮萍,游荡在山河天地间,不受缚束。
只是修,你可……还愿?
这样续续杂杂的想着,沐菲术下了公交便到了钟予修的楼房前,只隔了一条小道,她便怀着那满怀的期喜,跑去那楼房,
不知怎的,模糊间旁边好似有尖细的喇叭响起,沐菲术下意识加速,跑的更快,然而步子再迈开,身子却被狠烈的撞击,重重的甩在了地上。
速度很快,等到沐菲术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辆撞了人的车却只是略略停了下,便逃走了。
还好那只是辆电动车……如果自己像前世那样再被撞死的话,那便真是够丢脸的了。
沐菲术将手肘支在了水泥地上站起来,此刻腰上却起始了一连串火辣辣的疼痛,她检查了下自己,左腿怕是擦伤了,耳机被甩出了好远,只是可惜,不能再用了。
旁人眼瞧着这一幕,都替沐菲术可惜着,撞人的车跑了。
沐菲术却在心里暗暗的笑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是自己放不开的呢?只要还活着,那便是件极好的事了。
她整理了下衣衫,再是不敢乱跑了,便拖着自己的左腿去了钟予修的家。
实际上,钟予修还是住在这儿的,她打探了那么多人,至少这个消息还是能够知晓的。那时她选择去学校,只是慌乱的极了,想想便也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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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人是薛晴婷,沐菲术很明显的在她脸上看出了讶异,正因为很明显,所以才失了真。
沐菲术觉得她确实应该惊讶,是啊,不过是一个前女友,此刻找上门来要做什么呢?那些粉红色的猜想或许确实太过应该了。
她们有片刻短暂的交流,沐菲术问了问她,“修……在吗?”
薛晴婷面容淡淡的笑,一双瓷蓝里的眸子有了表情后便是说不尽的妖娆妩媚,
“在,他在房间里。”
沐菲术也回她一脸的笑,指尖不经意拂了拂薛晴婷放在门把上的手背,只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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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色的装饰物,素色的,他会用这个颜色,是为了自己吧?
沐菲术轻轻旋开那扇门,他的房间,依旧是那古朴的房间摆设,此刻带了这些前世记忆看去,却满满的都是回忆,
古琴,他们曾在月朗风清处相拥着弹那曲高山流水。他们曾笑倒在榻上互相调侃辗转……
恍若隔世,恍若隔世,沐菲术望向卷帘边那个谪仙般的男子,两世相交,他都未曾便过模样。
朦胧间,那般白玉般的面容依旧映在沐菲术眼里,那舒展若柳叶的眉横入鬓角,墨玉瞳眸流转出不变的文儒风采……他曾在那白茫雪色中,挽了她的手,将素色衣袍覆了上去,捏了诀导出暖流,以焐热她的手。
那样绵延的素白色的中,他低头对她轻笑。那一刻,红尘尽为他翻覆,叫人抛了千愁万恼,只愿躲入他的怀,享这半刻的苟安。
原来修,一直在等她。这个人,等了自己,千年。
种种般般浮上脑海心头,使得沐菲术不相信,不愿信他的抛弃,是无缘由的。
这一世,他不曾解她的记忆,便让她爱上了他。此刻,沐菲术只是想问个明白,为何他又要弃她?
两世情愿皆在眼前,她始终是信的,她的修,是有自己的理法的。
沐菲术望向眼前的男孩,他一定很惊讶吧,那些幽谧沉浮的眼色,一定是在猜想吧?自己为什么还会来他的家呢?不过,修,你定是猜想不到的。
沐菲术兀自抿了唇淡笑一些,好让自己看起来还好些,她终是乱了那人特有的麝香气息,终是开口将这些浮默轻虚打破,她轻轻说,
“修,我忆起了,我们的前世。”
他们默然良久,沐菲术却依旧不曾在那人眼里看见任何波澜,且,竟是连一个细微的动作,一点淡淡的异样,也不曾给她。
他……是不在意吗?
不,沐菲术随即觉得自己太过悲观,她应该信他的。
或许,或许自己应该这样想,只是他装的太好了,这是这样罢,千千万万年他都不曾变过,自己如何还要疑他?
可是面前的修却在此刻开口,又将她好不容易升起的那个为他辩解的念头,打碎揉破。
“那又怎样呢?我们现在早已经分手了,沐同学,你还想做些什么挽回吗?”
沐菲术无法不让自己悲伤,他也是失忆了吗?为什么这个人的语气这样生冷绝凉,就像是那天,他把她从怀里推离,那样决绝和僵硬,陌生人一般的语气,陌生人一般的态度。
她忽然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就算她如何哀绝的祈求也得不到他半点目光的感觉,这样的修,是冰冷的。好像她一直在追逐,可是自己用心脏却贴上他的手背,他却推开了,那种讥讽的,不屑一顾。
有泪,从颊上蜿蜒淌下,胸口堵着的气息,像是永远叹不尽了……
她羸白的脸,扯出一点笑,破碎的心脏却依旧放不下那些执念,它还在为他开脱,
“修……我是你的术啊……那些往昔你都忘了吗?你也是……对,你也可能失忆了!”
它终于找到一点可以解释的理由,抓住它,再不放开,沐菲术几乎神经质的想到什么便开口说什么,
“不过没有关系,我会像你这一世一样,再让你爱上我的,”沐菲术抱住他,那香气在鼻端徘徊,她汲气笑着,像个疯子一般自言自语,
“我们……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的!”
钟予修很安静,空气里只有她淡淡的,抽泣的声音,这次他没有推开她。可是,那个人却这样残忍的笑着,轻轻问她,
“我可没有失去记忆。不过你是想怎样挽回我呢?你是不是在想————”他顿了顿,笑声像是鬼魅里勾人魂灵的那一个恶徒,
这些讽刺、轻薄之意更是浓烈,
“把你的身子给我,我把你做了……用身体在一起这个方法……沐同学,你想的确实是……”
沐菲术浑身抖着,怒火烧起,所有的东西全部化为了余烬,这个人,这个人,自己深爱的这个人,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细密的汗珠在背脊上起了一层又一层,整个身子僵住,原来一个人绝望,愤怒,悲伤……当这些所有都聚上一个人的时候,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无助,麻木。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一场盛大的海啸中死亡,全世界都是一片荒芜贫瘠的坟墓,没有感情,没有思绪,一片空白。
沐菲术最终还是做出了动作,她举起了手,当空,对着那人的颊,甩下!
“啪!”
肌肤骤然接触的声音,听来是这样惊心动魄的。掌心升起的麻木感,沐菲术看着面前的人,什么表情都做不出了。她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看,看他的面容淡然,她打脸颊的那一瞬间,他闭了闭眼,明明可以躲,却没有一点避让。
她,掌掴了他。
一般打人巴掌都会说些什么的,比如说“这是你欠我的”比如说“钟予修你恶心!”
可沐菲术却什么话也吐不出来,只是看着他玉质白的面颊上,浮起了那一个清晰的掌印……
就像是他们前世曾去过东海的海底,览过的那些红色珊瑚,她还记得他曾指着一株生的极妖艳的珊瑚,咬着她的耳朵往里面吹气,他说,
“术,你记着这里。几百年后,我们再来,它定是会长得更好。到时我便用这珊瑚,为你串了链子和耳环……它们若是能缀在我的术身上,那是再美不过的……”
沐菲术看着那那浅粉色的指印,噬心的眼泪一行行浇在颊上,
那时的术,她没有等到那时候,那么你呢?几百年后,你是不是还会去那东海,瞧着那株珊瑚,忆起我?
你空等的这些百年,又是何等滋味?修……你要怎样残忍的让我相信,等我这些年岁,都已经算作了过往云烟。又怎样让我相信,如今的你,是真的要弃了我!
我不信!
“啪!”
沐菲术摔倒在地上,头发散开,左颊一片麻木,而后那些疼痛缠绕上神经,脉络,所有的血液都集中燃烧着左颊……
可是所有的心灰意冷,所有的麻木疼痛,都比不上那人的几句话,它们像是毒蛇,摧毁了五脏六腑,一点点,将人折磨,至死……
“我也是你可以打的?沐菲术我告诉你,我们早就完了,我就老实和你说吧,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因为你这一世是人!而我,再修几年便可得道成仙了,你凭什么要我放弃这千年的修行只为了你这样一个凡体肉胎?只为了一个会衰老容颜,会病会死的人?只为了欢快这一百年?
你以为我活着是在等你?沐菲术你且别自作多情了!我这一世和你好这二十八天,只是想尝尝你这转世的烈性子罢了,现在我厌倦了,弃了你是再寻常不过的!
你忆起了前世又如何,你当真以为我在等你?呵……我会这样傻?”
那个人,还了她这一巴掌,那些尖酸刻薄,狠毒谩骂的语句,有一天,竟然也会从这个人口中说出。他不是从来都处变不惊,淡然以对的吗?
是谁坏了他的好脾气,是谁惹得他说了这些?是谁让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撕下面皮粗辱的破口大骂?
是自己吗?
沐菲术趴倒在地上,身子颤着,忘记了言语,什么也没有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自以为是的认为他是在等她呢?他是可以成仙修道的圣物,他是八尾猫灵,只要修成了九尾,就可以举步登仙。
是啊,凭什么要他放弃这些,陪她这短短百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说的果然是对的,是她太过自私,这就是报应,这就是真相,就是那个摧残了一切期许,毁灭了所有希望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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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菲术走在街上,竟然又是这里,她曾为那人哭过的地方,可是现在就算她多么想哭,也再哭不出来了,或许是那些泪,早已干了。
想再听那些歌,才发现耳机已经被撞的粉碎了。
瞧,那场车祸多像是自己的爱情,它在告诉自己,情情爱爱都是虚假的,它们就都在眼前破碎了。
而留给自己的,只有那一身的伤痛。就算是愈合了伤口,它们也会在那些黑夜里莫名疼痛起来。
她望一望天空,耳畔轻轻响起那人刚才的说的话,
“不过……看你也确实可怜,看在我们好歹有过几百年的交情……罢罢,你不属于这个时空,我倒是可以让你返回你那个时空,再帮你洗去这个时空的记忆。怎样,我这般,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记得自己回答了他,就像是他和她说那句“我们还是做路人吧”一样的回答,
“好。”
他要她离开,她便遂他的愿。她也要这一场逃离,她要遗忘这些所有,回到三年后的沐菲术,那个什么都还不知道,什么都未曾经历过的沐菲术。
这一次,她一定不要再去追求真相,真相只会让人悲伤,追逐到累了,便会绝望的。
沐菲术呆呆的仰头望向天空,那些纯白的云朵,像是载着过往记忆的轮渡,飘远,飘远,再不要回来。她望那些素色云,轻轻自语,
“我们……互相忘记,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净美的。不曾发生,不曾记起……以前的那个术,也还爱着修。我还……爱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