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是回家的路,只是为什么会越走越颀长,越走穿着浅蓝色校服的学生越多,越走脚步放的便越缓慢,踌躇游移。直到她终于从自己蹒跚的脚步中瞧出那条必定的线路,
原来她要去的,她想去的,是省六中。
沐菲术无力苦笑,叹息着,索性遂了自己的愿,快步的走。真的到了以后,她的目色又停滞在那栋危阁澜壁的建筑楼下————校门口。
省六中的学生鱼贯而出,沐菲术躲在一条僻静不起眼的巷子里,指尖扣了粗粝的水泥电线杆,心里虽瞧不起自己此刻的做法,可也终究无法抑制住那个念头“哪怕看一眼,也好啊。”
她等了许久……等到所有人都散尽,终是看见那人的身影从校门一点点踱出。
钟予修总是鲜明一帜的,他没有穿那身浅蓝色校服,仍旧是稀松素淡的白衬衫,肩上挂着青色单肩包,头上戴了顶棒球帽。又有纯色耳机线缠绕在脖颈里,他低着头,指尖半插在裤袋里,缓慢走出校门。
那少年,竟然是最后一个走出校门的,在他身后,冷色伸缩门一点一点阖上。
天边的红霞流动飘散着,泼洒纷扬……沐菲术呆呆望着那人侧身明暗修长的身体,忽而觉得,钟予修他此刻的姿态……竟然是颓然落魄的。
那少年却在此刻似有所感应一般,猝然抬起头,原先被帽檐压住的眸眼,此刻直直竟撞向这边,
沐菲术毫无预兆的跌进那双眸子里,却意外的,在里面发现了不可思议的情绪。鲜明的缀在他的瞳仁里的是……失落。
沐菲术心脏一震,慌张着,将身子躲回电线杆后,各种情绪猜想繁繁密密的覆上胸腔,
那个人……看到她了吗?刚才,虽是只是这短短一瞬,可她却看的极为明了,她想自己应该不会记错,是失落,确实是。
沐菲术未曾想明白。然而再鼓起勇气偷偷探出视线时,那人却已经走得远了,在她视界里,只存了小小的一点,纤墨色的背影拉长在身后,依旧是那样类似孤独患者一般,却依旧傲然显眼的姿态。
至此,省六中门口一下变得空荡清冷。
沐菲术一瞬不停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确定他真的离开了这,才敢从那巷子里走出。这个时候,天,已经微微沉下来了,路灯也一下子亮了起来,是……有些晚了呢。
可是沐菲术却忽然不想那么早离开,或许是爬墙上了瘾,沐菲术望着面前不高的栅栏,再次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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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片香樟树林,只是此刻已是薄暮时分,树叶在头顶鸣扬。沐菲术踩着那些地毯般的枯枝败叶行走着,脚底喀吱喀吱的声像是踩碎了段段朽骨。
原本清幽的树林,而今因着天色将晚竟是变得晦暗阴森起来……
沐菲术犹在想着自己的那些事情,正在出神间,却不料有一阵低低的哭声清晰的传入耳中,那是,女子的嗓声。且那音色时高时低,凄芜哀绝,一阵一阵幽幽咽咽的在耳边低徊盘旋着……
她一怔愣,莫名的恐惧、压抑感袭来,刚想着要快步逃出这片怪异的树林,
胸口又忽然到来了淡淡预感,沐菲术便转了念头,只立着不动,就这淡淡的夜风,细细听着。
那女子的嗓声确实是在哭,但隐约还夹着微微的说话声,依稀又辨清了一些词句。沐菲术想听清更多,于是便循着那声音慢慢走近,
跨过一排低矮的青柏,沐菲术终于寻到了那声音的源头————一个女生,一个抱着书包穿了校服,在一盏白色照明路灯下埋头抽泣的披发女生。
那女生的脚边摆着一只手机,手机屏幕上还有粉色的荧光在闪烁。沐菲术便明白了,原来她刚才在打电话。
那么,是什么让她这样伤心呢?依稀听见的电话内容,好像,也是为情所困。
她的心,便霎时软了软,那些悲哀的情绪,也随着那个素不相识的女生的哭泣,漫天飞旋而来。沐菲术出神想了一会,便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安慰一下她呢?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执念,都还未曾了结。
可是也没等再细想,沐菲术便走了过去,依着女孩坐下。感受到那人的肩膀在一阵阵颤栗啜泣,沐菲术轻轻抚上那女孩的肩,忽然觉得,她多像昨天的自己,一样的伤心无助,一样的吞声饮泣。
她刚想出声安抚她,话才到嘴边却听那女孩先向她诉起来,
“他不要我了……男人总是这样对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是一旦玩腻味了,那就换吧……到了最后,才发现原来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沐菲术听了这句,倏然觉得自己口里安慰的话一下便得苍白无力,她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如鲠在喉。
一小片记忆碎段忽而从纷繁的脑海中闪现————那少年不经意间抬起手,宛然而笑,轻轻的,为她梳理头发……
原来人回忆事情的时候想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原来记住的,都是那些细细碎碎的零星小事……
清浅的风,淡淡飘来,眼角倏而淡凉一片,沐菲术拭拭不知什么时从眼角滑落的泪,恍然一笑,轻轻道,
“你知道吗?其实昨天,我也失恋了,和你一样,被男人抛弃了。我总共才谈过两场恋爱,可是却都是他们先不要我的,第一次我想要报复,于是便找了另一个男的告诉他是我先劈腿甩他的。
后来我又爱上了那个假的情人,可是昨天他却也……那么还好抱怨什么呢?或许只是因为……女人太好骗了,男人……才能这样轻易得逞。”
或许她还是自卑的,沐菲术忽而无力的发现,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竟然没有一点责怪钟予修的意思,竟然,还在袒护他。
沐菲术感觉那女生在自己手下浑身一颤,继而那女子抬起面颊,长发顿然散落,额下倏然露出缀着泪的眼睛,那眸子忽而直勾勾望向她。
“你……是鬼吗?”
那女子猝然的开口,却实着把沐菲术惊了一惊,她脱口而道,
“我怎么可能是————”
然而这话,却被一道强光打断,长久遁在黑暗里的沐菲术被这刺眼的白光照的视线一片虚无,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自己不远处大声询问道,
“喂,那边的!哪个班的?这点了怎么还在学校晃悠呢!”
待沐菲术视线稍微恢复了些,才发现那道灼眼的白光是一个花坛之隔的地方发出来的,那是个手电筒,一个穿着保安服的老爷爷正眯着眼睛朝这里看过来。
“蒋大爷,我是简凝,这个也是我们班的,您放心,我们在这说会话,马上就回去!”
简……凝……?沐菲术惊愕的盯着自己旁边开口的女生,仔细瞧了瞧,大众相的眉眼,确实依稀的熟稔。
脑袋里倏地一乱,这个女生,竟然真的就是那个被她头上浇了冰淇淋的简凝!
但这并不能怪她的记忆不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而是眼前这个简凝真的太过与之前那个在冻果门前的肆意张扬的气质不符,此刻的她,是娴静而文雅的。
那个门卫老爷爷像是认识简凝的,便也只说了声注意安全便走了,倒是简凝无缘由的为她逃过了一番盘问。
待那保安走的远了,沐菲术便急不可耐的开口问她,
“简凝……你真的是简凝?怎么会在这里呢?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是鬼?”
沐菲术问完这番话,才觉得前两个根本就是废话,简凝是省六中的学生,当然是会在这里的。但是,她又是真的很奇怪,为什么简凝要认为自己是鬼呢?
“你放心,我是简凝,原原本本的简凝。我会以为你是鬼……”简凝忽而低下声来,嗓声一点点减轻,又着眼用怪异的眼光四处看了看,凑在她耳边悄声道,
“你会相信吗?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我,并不是现在的这个我。”
沐菲术呼吸一窒,倏而想起性情大变的堂嫂,那些疑惑缭绕上心头,她看着简凝面上神色在幽灵白的光线中变得凝重深沉……随即缓慢的点了点头,眼神示意她自己相信了,接着讲下去。
简凝好似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轻且慢的开始讲述,
“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钟予修和薛晴婷,只是在这个学校偶尔听过他们的名字而已。那天我偷偷从学校里跑出来想去邻校见我的男朋友,也只是恰巧经过冻果。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明明自己的意识还在,也能思考,但就是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我’做出那样不属于我的表情和说出那样的话,
还有那烟,我从来不抽烟的,更不可能随身带着烟。但很奇怪的,那个不是我的我,只是随手一摸,就变出了一根烟和打火机。
而当你把冰淇淋扔到我头上的时候,我才恢复了自己的身体支使能力,当时我太害怕,就不管不顾的跑走了,我当时就掏了掏口袋,那个被放回去的打火机,不见了。要不是头上还在滴滴答答的淌冰淇淋,我还以为那就是一个梦了……”
简凝絮絮叨叨的话着,忽而扫见沐菲术僵住的神情,便阖上了嘴,小心翼翼的轻声问她,
“你……相信吗?”
沐菲术全然呆住,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浮不起来,怎么……竟然会这样?
她想起那天婚礼上堂嫂说的那句话
“是……小术,我也不知道刚才我怎么了,对不起……”
那时……堂嫂的脸上也是全然的迷茫……
她的心,至此,悠悠的沉了下去…………这些,是同一个人做的吧?他们……是牵进了一场早就设计好的阴谋。
是谁做的?那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沐菲术越想脸色便苍白一分,夜沉沉的压下来,像是要冰冻住血液一般的寒冷阴绝,风簌簌的刮上人的面颊,恍若活鱼甩上来的尾巴,竟也可以抽到自己脸颊麻木……
沐菲术在这清冷的风里,骤然想起一个诟病,她目光灼灼的盯向简凝,启齿急速的问她,
“你有没有和钟予修说过要对我道歉之类的话?”
简凝像是被她双眼的血丝吓到了,张着口结结巴巴的回答,
“我……我连认都不认识钟予修啊……”
迷雾更深了一层,但或许也更清晰了一层,是那个人,一定是了!如果不是那个人,还会有谁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害他们?还会有谁让钟予修知道是简凝说的话?还会有谁有那个本事去控制别人?
就是那个迷雾层层,她却一直忘记去拨开真面目的人!
沐菲术咬着牙将掌心的指甲掐的愈发的深,便就在此刻,口袋里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又响起。
她解锁看到那个人的号码,笑的炫妍如花。你来的正好,我刚要找你算账呢,吴辰逸!
早上吴辰逸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她便就此真正的确定了自己所经历的只是一场交易,于是便把一腔愤恨全数发泄在了他身上,那时她用气的发颤的手,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打出那四个字
“你给我滚!”
而今他短信里又说的什么“菲术,明天,能找你谈谈吗?”
那么,为什么自己要拒绝呢?她真的,确实要找他好好“谈谈”了。
她便捏着手机深呼吸,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回道,
“好,明天八点,学校咖啡馆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