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当时做出的选择是错的,但那只是于实际上有愧,在一个以虚荣和门面为指导方针的王国里,我做出的站队选择反而是十分正确的——因为我和国王站在一边,如果他不能否定自己的错误,那我们都没有错。
至于死去的人,除了说一句“死者安息”之外,好像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布瑞乌的国王大臣们都能问心无愧,我一个外邦人还有什么好愧疚的?
处理完后事的我拿到了国王专门签署的文牒,当然国王临行之前还不忘记悄悄地暗示我一句:“贵使对之前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难道你要我鼓掌称快?
“我只记得,在国王您英明的领导下那些突然叛乱的暴民们被成功压制下去,当初在会议上就是国王您敢于坚持正确的意见,不顾大多数人的反对支持孤立无援的格拉汗将军。”
“那为什么还让那些难民进来了呢?”
“那是因为您虽然有强大的权势,但您英明光大从不滥用权势压人,所以尽管您坚持自己,但出于公平和民主您依然使得多数派能够行使他们的权力,而且陛下素来宅心仁厚,也想给那些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谁知道这帮刁民死性不改,不能领会陛下的宽宏大德,以致于招来了灭顶之灾。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了臣子们的愚昧和国王您的大德大善呐!”
“好!好!好!”国王的脸上笑容绽放了出来,“不愧是威瑟姆的使者,果然水平不同凡响!”
其实这样睁眼说瞎话也不完全是为了讨好他,在正史也必须这么写,很多人只觉得这不过是国王丑闻而已,其实背后牵连甚多。
从布瑞乌的国内情况来看,格拉汗的身份地位很高,而且是军功卓著无可能够与之匹敌,连此次平乱都是他一直坚持和亲自出阵的,这样的人虽然能够称得上是王国英雄,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是功高震主——以他的威势,如果真要起兵反叛,布瑞乌的去留的确不好说。
他深通海战之道,威信又高,放眼整个布瑞乌能阻止他的人估计未来百年内都难有,这样的人虽然下面拥戴,但国王自然是要提防的,做到了权力的高位,连兄弟姐妹都不能信任,何况这个外人?我的脑海里不禁回想起海烈莫斯的经历,还有索托尼安的夺门之变,虽然眼下老国王艾雅托斯的生死外界未知,但长期没有音讯实属可疑,其它他死了的风语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谁都不信任,那谁都可以杀。
国王是什么?国王是权力的代言人,是权力制造出来的幻象,权力不能有朋友,因为权力不能分享,所以国王也可以称之为“独人”。
不是权力腐化了人,而是那些人本来就不存在,是权力生造出来的。
这一点其实在分析文官的时候被我忽略了,为什么那天的会议上文臣们一定要和格拉汗唱反调?除了结党营私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为了反对而反对,格拉汗大权威势是这帮子书生所不可能比拟的,弱者面对强者的时候就必须抱团,所以不管心里究竟怎么认为都无所谓,为了打倒格拉汗就必须唱反调,哪怕格拉汗要救人行大德,他们也要说残杀才是对的。
观点很重要?对错很重要么?只有利益才是唯一的重要!
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利益而敌对,果然斗争永远不会改变。
那一次拜访格拉汗向他请教的时候,我虽然钦佩他的眼光和不同于常人的见识,可是我也发现了他的不足——历来的武将们都有的一个大问题:不是很懂政治。
如果我是格拉汗,我绝对不会先站出来发表意见,我会等文臣们说完,然后和他们保持一致,如果要问有什么理由的话——格拉汗虽然勇猛不下当年,但他毕竟老了,再过几年下台是必然的结果,之前由于王国战事离不开他,所以他才能压制别人,才能在国王的默认之下一意孤行地做很多事,可是现在家国已经安定,那还要猛将何用?
这帮文臣我虽然没有深刻了解,但以我在威瑟姆的宫廷中所见,想必是恨格拉汗的,自古以来文人就看不起武将,何况还是如此独断专行的?我承认格拉汗很多事情是对的,可是正确的决定往往不能带来人们想要的利益,眼下格拉汗不考虑身后事、只为家国忧思的情怀固然值得敬仰,可敬仰之后呢?
按照历朝历代的斗争结果,别说善终,就是人走茶凉都难得,以他的行事只有死路一条——英雄往往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诚非虚言。
我想救他一命,而救他一命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国王搞定,只要国王不开口,就算那帮文臣天天像狗一样乱吠也无济于事,好在这个国王有致命的弱点:好面子。既然好面子就不会愿意否认自己,那只要把格拉汗的行为和他的行为绑到一起就行了,只要国王一天不愿意否认自己,就一天不会杀格拉汗。
我能做的虽然不多,但我这支笔却能救下他的命。
“陛下,我观布瑞乌的大臣中,最优秀的人莫过于格拉汗,他在您英明的领导下,做过无数的功绩,连我们外乡人都听闻佩服,此人也会被写入我编纂的史书之中,证明国王您选人用人的英明神武!陛下天授睿智,知道用人举才的精髓所在,这一点整个南境之中能与我国魔龙相媲美的,除了陛下还能有谁?我威瑟姆有猛将拉纳名垂史册,贵国有格拉汗,想必也能光耀千古!而这样的人能由国王您选拔任用,不得不说您的水准还要更高!陛下应该是光耀万古!”
如果你杀了格拉汗,就是彻底打烂自己的脸,既然你要面子,那我这支笔就远胜过刀枪斧钺——这样一来,将来就算要处理格拉汗,只要国王一想到我的话,就不会下死手,甚至场面上还要遮掩一番,能够限制住他以后的行动。
面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什么价值都没有却能让人倾心或恐惧。
格拉汗,我救你,只是因为我佩服你。
国王连忙接话:“那是自然的,这一次平乱虽说是我领导,但还是他亲自带兵的,功臣,功臣啊!”
好,上钩就好。
“陛下,此次布瑞乌的变故让我对贵国的能力有了十分清晰的认识,领袖英明,下属团结,果然是能在多年之前击溃大敌保护了南境海洋的强国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着实佩服!”
两国友好外交就是相互吹捧,两国叫恶就是相互贬低。
政治就是人与人的交情,为了外交关系,撒谎见风那是必然的,就算是把死的说成活的又如何?你做人难道喜欢别人没事就来打脸?就算真的有错,也轮不到别人来说。
外交有两个同义词:视而不见,有眼无珠。
外交有一个替代品:谎言。
在了解这一切后,我在国王和文武大臣的亲自护送之下于布瑞乌的港口登上了前往迦勒的船只,我们充满了虚情假意和谎言无耻的挥手告别,仿佛我们真的有什么样的情义能依依不舍。
而我目光中唯一的真情,只会给予这个王国里真正值得称颂的人,尽管他得罪很多,尽管他会被人骂成是“王国纯粹主义”,但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必然和必须的意义。
他至少做到了我父亲临终说的话,尽管只是针对他的同胞。
格拉汗,愿主“阿蒙”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