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响,萧逝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笑。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般的偶遇,但是那个女孩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是学生吧。萧逝想,如果是同级的话,之后应该还会遇见。
萧逝伸了个懒腰,靠在栏杆上准备进入冥想。和很多小说里写的不同,魔法师的冥想不需要盘着腿捏手印,只要能静下心来,任何姿势都可以进入冥想。
这个夜晚本应就这样过去,可是萧逝却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当壁钟指向凌晨两点的那一刻,萧逝原本闭上的双眼陡然睁开,钻心的疼痛从他的四肢百骸向外蔓延。
所幸在黑牢的那两年,他对疼痛这件事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因此也没有叫出声音,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颤抖着从上衣内侧的口袋取出一根玻璃管,将里面的药液倒入喉咙。
如同火烧般的药液入喉,却消除了那股钻心的疼痛。萧逝大口大口喘息着将上衣解开,由于营养不良,萧逝的身体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显得瘦弱,腹部的肋骨清晰可见。
可此时萧逝的腹部却向外不断渗血,他硬撑着走进浴室,用毛巾擦干腹部的血迹,在肚脐左上方约五公分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当他将那个洞周围的血迹擦干净后,一条白色的东西从那个洞里爬了出来。
那是一条类似蛆虫的生物,头部却长着锋利的口器。萧逝强忍着恶心和疼痛,把它从肚子里拔了出来,然后用力捏死。
虫体被捏爆的触感让萧逝想要呕吐,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块腐烂的肉,里面爬满了蠕动的蛆。
这样的虫子在他的身体里还有很多,它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虫卵的形态悄悄地潜伏,这种虫子破卵而出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一旦它们全部孵化,就会从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钻出来,就像西方人常吃的带孔干酪一样,从无数孔洞里钻出白色的蛆。
那根管子里的药液是唯一能够抑制它们成长的东西。每隔一段时间,萧逝就要服用一次药液,可是他今天却把这件事给忘了。
黑色的阴影从墙面一直延伸到整个202室,卧室里陈子扬和贝尔维德仍在熟睡,但在阴影笼罩之后,即使有人在外面敲锣打鼓,也无法让他们醒来。
只有萧逝仍然清醒着,他知道那个人就在外面。他从壁橱中取出医药箱,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之后,穿上衣服走进客厅,对沙发上的男人单膝跪下。
戴着银色面具,头顶礼帽的男人双手张开放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抬起头看着萧逝裹着纱布的腹部,面具的嘴角翘起,像是无声的嘲笑。
“你是个很有趣的孩子,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不知道。”萧逝的嘴唇苍白,失血和恶心感让他此刻虚弱到了极点。男人的声音依旧那样轻佻,那样玩世不恭:
“在你之前,一共有四十七个人的身体里植入了这种虫子。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少年,他们心中怀着对生命的渴望,一个劲地祈求我放过他们。”男人顿了顿,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有一个男孩的药弄错了,负责配药的炼金师错把烈酒当成药液让他服下。于是那天晚上整个工房的人都被那股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醒了,几个炼金师想把真正的药给他服下,可是那种痛苦早已摧毁了他的神经。他甚至根本无法分辨我们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惨叫,打滚,看那些虫子从他的肚子、脸、手臂、鼻孔甚至是食道里一条条爬出来。”
萧逝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见过那个可怜的男孩,礼帽男留下了他的尸体,用福尔马林浸泡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以提醒其他的人,如果不想变成这样,就得服从他的命令。
“你知道那个人的尸体让我想到了什么吗?你见过夏天池塘里长出的莲蓬吗,那些虫子就像一枚枚莲子一样,从他的肉里面钻出。看过那具尸体之后,所有的实验品都将我奉若神明。每到分发药液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就像是饥饿的鬣狗,如果不是我明令禁止,这些人大概会连别人的药液也不顾一切地夺过来。”
“人类都是恐惧死亡的,”礼帽男幽幽地说:“尤其是当我将死亡直观地摆在他们面前时,这种恐惧又被无限地放大,大到足以让原本正常的人变成一条听话的狗。可是你却和他们不同,你对痛苦的感知已经接近麻木,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虫卵开始孵化之后,那种痛苦就已经让他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了,可你却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
萧逝没有答话,正如这个礼帽男所说,尽管只有一条虫子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但在他的体内,至少有十多条这样的虫子已经孵化,它们在药液的作用下死亡,尸体却留在血肉里。
这样的疼痛换成任何人都会昏死过去,但对他来说,仍然处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而且更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你似乎对自己的死亡毫不在意。明明看过那具尸体,却仍然能忘记吃药,这已经不是疏忽可以解释的了,只有根本就不在意死亡的人,才能将性命攸关的事情抛之脑后。”
萧逝恭顺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像是恭敬的奴仆:“您弄错了,我如果真的不怕死,又为什么会被您选上呢?”
男人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对他来说,萧逝只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件工具,他用虫子和药将他的命牢牢掌握在手中,也就将这个工具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可如果萧逝真的是一个一心求死的疯子,那他就没办法掌控萧逝,也就不会让萧逝为自己做事。
萧逝说的没错,可礼帽男的手指却动了动。少年的面庞瞬间涨红,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仿佛有人拿着一根绳子死死地勒住他的气管。男人动了动手指,收回了那股力量,萧逝趴在地上,不要命地喘着气。
礼帽男抬起脚,踩在萧逝那颗低垂的脑袋上。他没有动用魔力,只是将身体缓缓地压了过来,男孩的五官在他的脚下被挤压得变形。
“你当然不怕死,你只是不想现在就死。”男人俯下身,对萧逝说道:“你是不是以为,在紫荆花家族的庄园里住了半个月,和你身边的这些先生小姐一起上学,你就真的和他们一样可以衣冠楚楚地在街上走了?贱种。”
萧逝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要学会恭敬地和你的主人说话,别忘了,我的手里,有你最想知道的事情。”男人松开了脚。萧逝从地上爬了起来,沉默地低着头。
“我答应过你,只要这件事办好了,我就会给你自由,顺便将你一直想要的,关于‘黑色怪物’的情报给你。”
听到“黑色怪物”这四个字,萧逝的头忽然抬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礼帽男。
“怎么?就这么想回去报仇?”礼帽男嗤笑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卑微,弱小,跟一条狗一样趴在我的面前,街上随便挑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都能把你揍得满地找牙,就算我现在就放你自由,你又做得了什么?”
萧逝没有说话,沉默了半响,他开口道:“我明白了。”
“记住,多余的事情不要多问,按我说的去做。”礼帽男站起身,“现在回房间去,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事。”
阴影如同潮水般退去,男人从房间里消失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杳无踪迹。萧逝先去浴室擦了擦头脸,走进房间,他的两个室友仍在熟睡,贝尔维德哼哼着翻了个身,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
萧逝掀开被子躺下,心底里反复咀嚼着男人临走时说过的话。他伸出手,在黑暗中张开五指,然后又缓缓放下。
他闭上眼睛,无法入眠的夜晚中,萧逝再一次进入了漫长的冥想。
所以他并不知道,在另一张床上的陈子扬,默默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身旁微微颤动的黑色长枪,有些疑惑地看了萧逝一眼,随即闭上眼睛,再次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