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在房顶上的我居然逐渐陷入了睡眠,似乎不在床上睡觉已经成为了近来我生活的常态,不过这样的人通常,都陷入很滑稽的处境。可能我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喜剧演员,重复着荒诞的生活,试图令别人发笑时,都不需要一个剧本。或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种天赋,可是这样的天赋出现在我的身上,就注定只能是一个处在我心中的闹剧。
不出所料,醒来的方式与那天早晨如出一辙。露水打湿了身上的衣物,于是在清冷的早晨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滚到了房檐边上。可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就算惊出一身冷汗,冷汗也已经和那件被露水打湿的道袍融为一体,所以没有证明。
这是个大多数酒馆刚刚歇业的时间,但是心中的烦恼却从不停歇。或许应该感谢叶焱让我认识了一家不会喝醉的酒馆,不然在这样的清晨,注定是要无所事事。毕竟一个人买醉,还是少了那么些意味。
清晨的街道属于最孤独的灵魂,只有游荡深夜的人才会在这个时间出动,要么是奔赴回家的路程,要么是寻找一个终结夜色的归宿。然而心中怀揣着两者中的一样,就再也没有位置留给任何事情。于是,行走在街道上的寥寥数人个个形单影只,踩在湿滑石板路上的双脚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来自灵魂的孤独协奏曲,而这个合唱团的大多数人东倒西歪,散发出不用去嗅就已经肉眼可见的心碎声响。
小酒馆没有打烊,虽然店里的人并不是那么多。这样的酒馆文化限制了很多东西,例如来喝酒的人很少划拳,大多数都只是在喝一杯闷酒,浇不灭心头的怒火,只能冲淡匆匆往事的回忆。可是如果不是如此,我恐怕也不会来到这个一碗酒七分水的小地方,因为需求不同,所以这世界上才出现了那么多的适合和不适合,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了这么多的痛苦与挣扎。
我坐下之后,那张熟悉的面孔探了过来,然后递上了一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酒。我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坐在了和上次同一张桌子上,虽然上次我是客,而这次我不再是陪同而来的人,可是却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并不是在有意识的怀旧,不知不觉间,所有的事情就这样水到渠成。
可能这是这个小酒馆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服务生盯住的只有一张桌子。于是我这个看上去有些怀旧的人就成了一个熟客,在相同的桌子相同的座位喝着相同的酒,相同的服务员有着相同的打扮带着相同的微笑。只不过来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一切的相同中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因为只有我一个,所以这个清晨看上去就不太美好。
水酒一杯接一杯,一半灌进喉咙,一半撒到地上,只是一碗接一碗,从不停歇,从不迟疑。于是我就发现了这个小店的另一个魅力,也许在现实生活中有好多的苟且,有好多事情都要掌握一个量,可是在这里什么都不用顾忌,只要随心所欲。不必去想诗和远方,只要看好眼前的酒,一仰脖接着一仰脖,吞一口接上下一口。各人有各人的节奏,于是服务生也有了与之相同的节奏。从不停歇,从不中断,而且不会落入喝醉的窘境,在这里,要么竖着进来竖着出去,要么横着进来横着出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与之相应的,每个人也就都有了自己的角色。
这不算酒,反而更像茶,可一杯接一杯,可以永不停歇,直到膀胱承受不住。这是亲民的饮料,也最能够贴近每个孤单的人的内心。所以我喜欢这样,比起喜欢自己更加喜欢如此。然而,当东方破晓的时候,当我起身结账时,在我扫视整个酒馆中的人时,我发现一个身影就那么瘫在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虽然没有看清面孔,可是很清楚,那是叶焱,是那个带我走进更加复杂的深渊,是那个在无意识中强迫我面对了自己心中深渊的人。
我知道,他是来买醉的,既然能够昏死在这里,那他来的时间必然要从黄昏。可能有些人在熟人面前假装洒脱只是害怕他们的担心,在这样的背地里,自己还是放不下的小孩,只有当他们独处时,才发出心中最为真实的声音。没有去扶他,因为我自己也放不下,因为我的心事,也要靠自己来猜。只是当我离开的时候,似乎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一句读作南殇的呼唤。
我去了那家布料店,前几天,我做的那床被子已经送到了小观,所以今天去不过是为了求证一件事情,同时,也是为了喝一点茶,找一找心中的宁静。是早晨,可是当我走到那扇大门面前时,印象中一直坐在那张我叫不上名字的但是显然并不简单的木椅上的老人正好推开了店铺的大门。他对我笑了笑,然后转身朝着店铺深处走去,于是我快步跟上。
老人并没有坐在之前的位置,而是走到了招待客人的那张茶几旁,然后拎起了火炉上那罐正在沸腾的茶。我在茶几旁就坐,发现店里的学徒已经不见踪影,想来可能这个时候并不是店铺工作的日子。老人的手背虽然略显粗糙,然而手指却十分灵巧,拎着茶壶的十指似是在飞花摘叶般舞动,只是这茶道,确有几分熟悉的味道蕴藏其中。我知道,这手法和老道师出同门,不过在茶道中,最忌讳的便是中途打扰,所以尽管心中有了定数,我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那一点点清亮的茶水逐渐升高,然后到了茶碗的口旁。小施一礼,然后端起茶碗,细斟浅酌,慢慢抿去了杯中的茶汤。
可是没有停下,老人再次点了一杯茶水给我,我拿起茶碗,再次饮尽。只是还没有终结,后来老人把第三碗茶水送到了面前,我耐住性子,喝完了这喝完了只剩一点苦涩的水,随后发觉自己身上的酒气已然去了大半,一种残香的气息开始萦绕周身。而此时,老人收好了茶具,端坐在我对面,面目慈祥和蔼。
于是我犹豫了一下后作了个长揖,随后开口,“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