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栖凤阁,叶沛梳洗完毕准备上床睡觉,满庭芳却故意留下,磨蹭着不肯出去。她一边用点燃的银质镂花香球给绣被熏香,一边用眼睛瞄着叶沛。
叶沛看出满庭芳的心思,见屋内没有其他人,便问道:“有话要对我说吗?”
满庭芳跪坐在叶沛的身边说道:“郡主看出来了?”
“姐姐请讲。”
满庭芳道:“郡主聪慧过人,可是自小生活优渥,却不知道人世间的冷酷和残忍。”
叶沛本以为满庭芳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不明白满庭芳此话何意。
满庭芳眉头微微皱起,那样既怜惜又疼爱地看着叶沛。“郡主,你天真善良,把所有人都当做好人、善人,可是却不知道世间的坏人极多,他们会欺骗你,伤害你,利用你,背叛你。我真怕看到你伤心失望。”
“天真不是傻,善良也不是软弱好欺。若我发现有人欺骗我、背叛我,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叶沛说得凝重,到把满庭芳吓住了。
满庭芳愣了一下,说道:“郡主,若那个人是你曾经深爱的人呢?你又会如何?”
叶沛盯着满庭芳的眼睛问道:“姐姐是我爱戴看重的人,你会欺骗我,背叛我吗?”
满庭芳心中有愧,不敢正面回答叶沛的问题,只道:“我希望郡主一直好好的,不要受到伤害。”
“没有伤害就不会长大。我到羡慕那种‘天涯踏遍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的人。”
满庭芳突然笑了笑,“郡主真是一个童真的人。”
“童真不好吗?你越想得复杂,它就真的复杂了,若是简简单单思考做事没有什么不好。我到希望心中藏着善良,永远做一个童真的人。”
满庭芳叹口气道:“唉,那要看命运是否叫你那样顺遂,叫你永葆童真了。郡主,我小时候跟隔壁的姐姐学得一首乐府歌,今日唱给郡主听吧。”
满庭芳皓齿清歌低声吟唱了起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听了满庭芳哀怨低沉的歌声,叶沛也若有所思。她读了那么多的话本,怎会不知那些痴情女与负心郎的故事呢?
这歌唱的是西汉才女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
卓文君生在巨富之家,说卓家仅家僮就有八百人,良田千顷、华堂绮院。卓文君生得姿色娇美又颇有才情。
十七岁时,她被穷小子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吸引,不顾一切与之私奔,甚至当垆卖酒,过上清贫的生活。
后来卓父知道后虽然生气,却不想女儿抛头露面去过苦生活,他资助他们一百万钱和百名家奴,还鼓励司马相如去考取功名。
后来司马相如官至中郎将,便忘了曾经与他患难与共的卓文君,竟然打算纳妾。
卓文
君做这首《白头吟》唱出自己的哀叹:“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世间的男子为何都这样薄情?难道他们得到后就不知珍惜了吗?
就如同《诗经》里唱的: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男子沉溺在爱情里还可以脱身,女子沉溺在爱情里,却不可以脱身了。
叶沛也哀叹一声道:“可是世间的女子哪个不想得到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呢?”
满庭芳道:“可是你越深爱的人越会伤你最深。郡主可知我那邻居姐姐,也被花言巧语所骗与之私奔,最后却被无情地抛弃,投井而死。
可知那爱情是最轻薄,最不可依靠的东西!有些事郡主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想得过于美好。天真无邪固然好,却不适合帝王家的生活。”
叶沛点点头道:“多谢姐姐提醒,只是有些事,一旦坐在同一只船里,便只能同舟共济了。”
满庭芳不再说什么,她收拾好床铺,退出了叶沛的卧室,叶沛却躺在床上良久也没能入睡。
爱情到底是什么?
对于那些贫苦的百姓而言,他们早早就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生子,哪有机会真正地体味爱情。他们为吃食辛劳,为家庭奔波,爱情在他们的生活里似乎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爱情只存在于那些衣食无忧的才子佳人之间,爱能让他们感受光,感受热情,感受美好。
然而爱情又是痛苦的东西,它让人患得患失,让人身不由己,让人忧心忡忡。如果得到了,也可能像卓文君与司马相如那般,最终变得索然寡味。如果失去了,更叫人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叶沛想,爱情之于自己又是什么呢?若是她一生顺遂,也许早就嫁给了赵允熙做了王侯夫人,她还会有机会爱上别人吗?就算她对别人动情,也不过是爱而不得的思念,发乎情止乎礼的告别。
可是栖凤山的生活给了叶沛追求自由的活力,她遇到了楼子衿,她敢于追求,愿意付出,她不想去计较那些得失与后果,哪怕楼子衿的出走伤透了她的心,可是转头来她还是她自己,她能走出那阴霾。她有信心和自信仍然能接受新的爱情,果然,她又重逢了赵祯。
赵祯爱自己有多深?自己又爱赵祯有多深呢?想到赵祯,叶沛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了。
是的,她越来越爱她的六哥哥,甚至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她体味到了真爱。可是叶沛仍然是清醒的,她珍爱他却不盲从和沉沦。
她渴望平等之爱,不想做缠绕的藤蔓,她要做一棵大树,与相爱之人比肩,她希望跟他共沐风雨、共同成长。
世间男子真如话本里说的都是薄情和不知珍惜吗?
赵祯作为帝王,他将来会娶很多娘子,自己难道不会吃醋,不会埋怨吗?
终有一天,他会不会也对自己感到厌倦,忘记最初的真心呢?
可是萧大哥不是一个例外吗?叶沛又想到萧世南,他的妻子
死了一年多了,他还那样深爱着她,他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伟岸男子。
女子为什么在爱情里总是被动的呢?叶沛又想了许多许多。她想起去年与玉苏普比赛蹴鞠时自己的宏愿,也许有朝一日男子和女子会成为平等的人。
如果女子拥有与男子相同的权利,同等的地位,一样的财富,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了呢?
如果这样,满庭芳的邻居姐姐即使被抛弃,仍然能够自立地生活,她就不会是死路一条了。
平等——这个词在叶沛的脑海中盘旋了许久许久。宏愿——叶沛心中燃起无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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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狄青在殿中省的执事房里睡不着,正在院子里练武,一个侍卫小校偷偷溜进来,对狄青施礼说:“狄指挥使,太后有请。”
狄青拭了拭汗,淡定地点点头,然后熟稔地跟着小校走去了宝慈殿。
太后刘娥见狄青进来,便问:“你今日可是去了樊楼?见到赵允熙了?”
狄青恭敬地说:“臣今日去了樊楼,见到赵允熙了,还得到一件意外之喜。”
刘娥抬头看看狄青,问:“是指什么?”
“臣遇到了西夏老将,野利红龙。”
“事情可都与他说了?”
“是的,都说了,他说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很好!”刘娥露出微笑,“狄指挥使辛苦了,若是将来成事,吾许你一个枢密使的官职。”
狄青跪下谢恩道:“太后圣明,能追随太后是臣的荣幸,臣不敢邀功。”
刘娥笑了笑,“好,知道你忠心不二。乐安郡主那里你也派人盯紧了,不要让她被坏人利用了。”
“臣知道。”
“那便好,你先下去吧。过些天吾还会派你去办一件差事。”
“臣必当竭智尽忠!”
狄青施礼退出了宝慈殿。他走在皇宫大内宽敞平坦的御路上,觉得那样狭窄局促,他抬头看看天空,今夜没有月亮,天空显得那么暗淡无光。
狄青往栖凤阁的方向走去,他在栖凤阁外转了几圈,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才慢慢走回殿中省。
他想远远地看看叶沛,他心中暗想:“妹子,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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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开池典礼后,太后刘娥宣布四月要行祭天仪式。
这也与赵祯之前的猜测相吻合,刘娥终于要采取行动了。她要学契丹的萧绰太后进行柴册仪,宣告皇权天授,以正其名位。
而祭天仪式的地点选在青城南郊,又让人揣测,这是每年祭告赵氏祖先的出发地。难道刘娥真要向赵氏子孙挑战?要昭告天下,她刘娥才是真正的天命?
在祭天仪式紧锣密鼓的准备中,刘娥还有几件心事未了,她还要派人一件一件去办,然后才能安心。这其中第一件便是永定陵里的李宸妃。
得了太后刘娥的旨意,狄青与凌云快马前往永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