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安定了所有人的心。
叶沛取得了南城大营的军权、安抚了贵族与百姓,又用两个月的时间基本捋顺了南京城的政务,才将军政大权交给萧景荣,自己则要离开去办一件大事。
叶沛要亲自到怀州去探望师兄楼子衿。
他的师兄当年拥有多么英美绝伦的面庞,他是大辽第一美人,当年最有可能登上皇后宝座,北府宰相的长女萧胡辇所生。他的父亲是英俊帅气、风流倜傥的草原汉子挞揽阿钵。
可是如今的他,坐在轮椅上,脸上尽是风霜,眼角到嘴角斜下来一道深深的疤痕。
“师兄!”叶沛轻轻唤着楼子衿。
楼子衿想不到叶沛会来,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欣喜,很快被哀伤填满,他将头扭向一边。
“师兄!我是沛儿!”
“我不想见到你!”楼子衿侧着脸阴沉地说。
叶沛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半晌才道:“师兄,你还恨我吗?”
“是的,我恨你,你走吧!”
叶沛伸手抚摸着楼子衿脸上的伤疤。
楼子衿往后躲了躲,怒道:“我不想见到你!你快滚!”
“我不会离开的,你知道的!”叶沛眼里满是泪光。
楼子衿突然正过脸来面对叶沛,“那你为何出手帮助耶律宗真?你知道承天太后杀死了我的父母吗?”
“但是宗真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我知道你是出不了昭明宫的,那大殿里已经备下了对付你的弩机。我不想看到辽国因为你们的争斗而四分五裂,政权落到法天太后那样的人手里!”
“那你为何不让我去死?陆畅、玥只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因我而死的,我何以面目独活?!”楼子衿流下泪来,眼泪顺着深入面骨的疤痕快速落下。
叶沛握住楼子衿的双手,比他的泪水更加肆意。“师兄,我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我就是舍不得,你知道我曾经多么爱你!”
“我不想你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楼子衿又将头扭向一侧,“是我对不起你!你走吧!”
叶沛扑到楼子衿怀里,哭道:“不,我不走,师兄,我会照顾你直到你能重新站起来为止!”
楼子衿开始试图推开叶沛,可是叶沛抱得那样紧,就像抓住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楼子衿不忍心再伤她,他的心底是不愿她离去的,他现在一无所有到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也紧紧抱住了叶沛,这亦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最爱的人,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们二人抱头痛哭!
……
叶沛施展毕生所学,为楼子衿治疗。
他不是因为腿断了不能走路,而是他所受外伤伤及经络。
叶沛对他施以针灸、艾灸、按摩等方法,加上对他强迫锻炼的复健,楼子衿的伤势好得很快。
“师兄,我不想你被仇恨迷失了自我,我希望你为自己而活。”叶沛说得很中肯。
可是楼子衿没有任何回应。
楼子衿已经没了当年的纯澈眼神,也没了北面王时的戾气,他眼睛失去了鲜活。
表面上很配合的楼子衿已经心如死灰,叶沛能够感受到他的沉默,他意志的消沉。
用什么方法能够真正治理他心中的伤呢?
叶沛每日推着他散步、跟他聊天、陪他整夜地看星空。叶沛希望楼子衿能真正振作起来,恢复往日的风华。
可是事与愿违,楼子衿还没有真正站起来,两三个月的辛劳却终于把叶沛打倒了。
这天清晨,楼子衿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叶沛来看他,叶沛每日辰时一定会过来的,从未失约。
然而今日有些奇怪,过了巳时都没有见到叶沛的影子。
楼子衿越等越烦躁,想亲自去看看叶沛,却又有许多顾虑,只得划着轮椅在屋内乱转。
正在楼子衿心绪不宁时,机阿月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您去看看我家公主吧,她昏死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呀!”
叶沛跑来怀州祖陵,身边只跟着侍女机阿月,此时叶沛出事,机阿月也不知道能跟谁说。
楼子衿如遭雷击,豁然站起来。可是他腿伤未愈,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
机阿月去扶楼子衿,想将他扶回轮椅。楼子衿嫌轮椅不便,拄着叶沛为他做的拐杖,由机阿月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叶沛的房间走。
到了叶沛床边,见叶沛一张脸惨白地躺在床上,仿佛已经死了。楼子衿已如死水般的心境,骤然起了涟漪。
“不,师妹,你不能死!”楼子衿拉住叶沛的手,难掩心中的悲伤,他宁愿自己死去来换取叶沛活过来的机会。
楼子衿颤声问身边的机阿月道:“到底怎么回事?是吃了什么东西,还是遭了什么不测?”
机阿月声音颤抖,又慌又乱,“我猜想是公主旧毒复发!就是,就是公主之前中过‘伏魔斩’的毒。”
楼子衿一听“伏魔斩”三个字头嗡嗡作响,外人不知道容嘉死士,做为曾经是王子身份的楼子衿来讲,是知道容嘉死士和他们的手段的。
“她中了伏魔斩的毒怎么会没有当场死亡,这是不可能的。她中的一定不是伏魔斩的毒。”楼子衿否认机阿月的话。
机阿月也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否正确,“可是公主说那是的,她说当时因为什么毒性相抵,后来又在大辽塔外遇到一名颠僧为她疗毒,才暂时压制住了毒性。回来后公主一直联系颠僧给的内功心法,我以为公主的毒已经彻底解了。
谁知道这些天我就发觉公主有点不对劲,她虽然没说四肢无力,但我观察她有时候走路都要扶着什么东西的。我以为公主是累的,毕竟回了南京城她就一直没有休息,公主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她这样辛劳就算是正常人也迟早要病倒的。
再有,这几天我就观察到,公主脸上有时会不自觉的抽动,她之前中毒好像就有这个症状。”
楼子衿怒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楼子衿声音极大,盛怒下长着疤痕的脸十分狰狞,吓得机阿月后退两步,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奴婢,奴婢……”
楼子衿知道自己把小侍女吓到了,缓和一些说道:“快去找祖陵的御医来。”
机阿月如蒙大赦,飞快地跑了出去。
楼子衿摸了摸叶沛的手,觉得还有些温度,说明叶沛还是有救的。
“你不能死!我不准许你死!”楼子衿这么多日来第一次担心起生死来。
怀州祖陵埋葬着辽太宗耶律德光、辽穆宗耶律璟和几位皇族,在怀州以东,人称怀陵。
这里虽为祖陵,目前却已经不是正统皇陵,不光年久失修,还关着几位犯罪的皇亲国戚。所以说,怀陵是监狱一点都不为过。
这样一座不被重视的皇陵怎么会配备上好的御医呢。机阿月请来的御医束手无策,让楼子衿一掌拍出去,差点当场毙命。
机阿月颤抖着建议说:“公主之前给奴婢一剂药方,那时公主毒性不强,服用了好像有效果的。”
“那就快煎了拿过来试试!”
等叶沛被撬开牙齿,强行灌了一剂解毒汤药后,仍然没有反应。连机阿月都觉得有点泄气了,她越来越害怕,怕自己的主人真的就此殒命,不禁小声地哭泣起来。
“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楼子衿的焦躁全都转化成了坏脾气,然而这种脾气总是比之前那种消沉要好的。
机阿月不敢在楼子衿身边待着,退出了叶沛的房间。
她在外屋守着,一直没有见楼子衿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机阿月又端汤药进去,才发现楼子衿已经不在屋内。
机阿月吓得差点把汤药撒在地上。
自己的主人中毒九死一生,看押的牢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自己的罪过哪还能活命。机阿月扑在叶沛身上大哭起来。
原来,楼子衿一直守着叶沛,到半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好像是攻入上京的时候,他们在皇宫内斩杀了几十名容嘉死士。其中一个高级校官投靠了北面王,从他口中得知,伏魔斩并非真的完全无解,而是这解药万分难得。
伏魔斩中有一味“东方红霞”,毒性堪比鹤顶红,只有西北苦寒之地生长的一种“天山雪莲”才能为其解毒。东方红霞毒性极强,解毒刻不容缓,这雪莲花又极其难得,所有“伏魔斩”被称为无解之毒。
回鹘一个部落曾经向背面王国称臣,在伊州城,那个部落的首领为表诚意,向北面王献给过十朵“天山雪莲”。
“对,去伊州城,那里一定还能找到天山雪莲!”
可是怀州与伊州何止千里,不说楼子衿此刻走路都成问题,就算他是一个康健的人,这一来一回要多少时日?叶沛能够等的了吗?
但是楼子衿要试一试,他必须要试一试!
趁着夜幕,楼子衿拄着拐杖,跳出窗子,逃跑了。
怀陵里当然是有人看管罪犯的,但怀陵里的罪犯都是那些被政治牵连皇亲国戚,看管自然不同于那些杀人放火的囚犯。
而且楼子衿这样一个出行都要靠轮椅的废人,还用得着严密的看管吗?况且卫国夫人也在呢,看守的官兵并不觉得楼子衿能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