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垂拱殿朝会,百官又议如何为太后刘娥治丧之事。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却没有一个人为刘娥说一句好话。
“刘太后生前过浮于功,以陛下年幼而垂帘,陛下成年而不还政,若后人效仿该当如何?”
“刘太后以衮冕之服祭天,乱男女之别,有辱宗庙,牝鸡始知晨暮哉?”
“刘氏谋害章懿太后,罪过滔天,不可饶恕。”
……
在一众官员都在叙述刘娥过失之时,唯有一个人出列进言,赵祯一看正是新任宰相范仲淹。
只听范仲淹言道:“官家,刘太后秉政多年并无大过,又对官家有养护之功。如今刘太后已逝,应成全其美德,亦成全官家仁孝之美名。”
“刘太后在世时,范相公多次进言抨击她,还因此屡屡遭贬。如今太后崩殂,众人皆述其罪过,为何独独范相公为其美言?”
范仲淹道:“臣认为,做人不应该为个人祸福而失去公正,不应该将个人得失放在国家荣辱之前。”
赵祯赞道:“范相公真乃天下第一正直公正之人!可谓是:德行纯备,贞金粹玉!朕就依范相公所言,以‘太后’之仪为刘氏治丧!”
赵祯早已想通,刘娥纵有千般罪过,终究已经死了,如果深究又有什么意义?
赵祯采纳了范仲淹的纳谏,下旨在皇仪殿为太后刘娥治丧。将刘娥谥号“章献明肃皇后”,陪葬永定陵,并诏令朝廷内外不得擅自议论太后之事。
随着太后刘娥的葬礼之事结束,官家赵祯开始发力朝政。他将太后刘娥视朝期间多数臣子都贬至外阜,再将自己的心腹之臣一一提拔,奖赏了守护自己的有功臣子。
此后,赵祯下旨改元“明道”,彻底结束了章献太后执政的“天圣”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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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叶沛早早便来延晖阁的书房候着,却见赵祯愁眉不展地下朝来,便迎上去问:“六哥哥何事如此愁眉不舒?”
赵祯道:“杭州饥荒两年,全因水患至此。可是朕派了几位能臣过去用心治理,却总是不见成效,真是愁煞人也。”
叶沛帮着赵祯处理了几个月的政事,也颇有心得。她一边帮赵祯更衣一边说道:“治理水患,应当疏通河道,迁移百姓,打压物价,防止内乱。”
赵祯苦笑,“这几个法子朕当然知道,也一一实行了,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杭州历来是鱼米之乡,它这里时闹饥荒,上缴不了税赋,其他地方也跟着要求减税减役,若是各地效仿,明年的国库岂不全都空乏了?”
叶沛也跟着皱眉道:“嗯,是个难题。”
两个人又讨论一会儿政事,陈忠意进来请示:“官家,午膳准备好了,您是不是要和乐安郡主一起用膳?”
赵祯每日都与叶沛一同用膳,倒也习惯了,便点头答应。
等陈忠意将饭菜布上桌,叶沛亲手为赵祯盛羹汤。
叶沛心里想着治理水患的事情,不觉得便盛多了,羹汤溢出来流到桌上,
顺着桌子往叶沛站的方向流去。
赵祯站起身来呼道:“沛儿,沛儿,溢出来了!”
叶沛恍若未闻,仍然往碗里盛汤。她身边站着的苗瑾禾眼疾手快接过汤碗,陈忠意也用抹布擦拭桌面。
“别擦,别擦。”叶沛急忙制止陈忠意道。
陈忠意虽然觉得奇怪,却只得停手。
赵祯怕汤羹流下来溅到叶沛身上,便拉开叶沛问道:“沛儿,怎么了?”
叶沛看着汤羹顺着桌面徐徐流下,突然笑起来,“六哥哥,你说治理水患是应该开源还是应该节流?”
赵祯见叶沛认真的样子,笑道:“原来你失神是还在想这件事呀?”
叶沛说道:“六哥哥,你看,这汤羹溢出,如同水患发生。陈忠意一味用布擦抹,却不易制止,反而使受灾面积越来越大。若是我们让他顺流而下,推动水流,等它流空,自然一抹便干净了。”
赵祯听叶沛说得有理,便让她继续说。
叶沛道:“民力亦是如此,不能一味只知节约勤俭,重要的在于开源。应该增加就业,拉动内需,抬高米价,增加消费。这样才能真正地稳定市场,稳定民心,将水患彻底治愈。”
赵祯豁然开朗,赞叹道:“沛儿真是奇思妙想,好大胆的想法!”
赵祯饭也不吃了,在屋里来回踱步,“真是好办法,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去,宣范相公觐见,商议国事。”
等范仲淹来了,赵祯对他说道:“范相公可想到治水的好办法了?”
范仲淹道:“臣愚钝,还没有想到切实可行的法子。”
赵祯道:“朕这里到有一个法子。”
“请官家明示。”
赵祯问:“现在杭州米价如何?”
范仲淹回答:“汴京的米价每斗五十文,而杭州的米价要卖到每斗八十文。臣已经当众斩杀了数名故意抬高米价的奸商,但还是很难将米价控制在六十文以下。”
赵祯吩咐道:“这样,你将杭州的米价官宣每斗卖一百二十文。”
“什么?!”范仲淹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祯。“官家,您这是何意?”
赵祯不理,又问:“杭州目前的度支如何?”
范仲淹回答:“杭州目前度支入不敷出,臣已经知会三司拨款救灾,也将今年西湖的龙舟大赛停办了。每年朝廷都会拨款修缮杭州附近的庙宇,今年也暂停了这笔费用。”
赵祯却道:“不不不,不能停,不但不停,还要大办,大修。”
“什么?!”范仲淹再一次瞪大双眼看着赵祯。
“对,你要将今年的龙舟大赛办成这些年来最隆重的龙舟赛,要让百里以内的队伍都来参加,要是哪知队伍赢得比赛,朕要亲自题字为他庆贺,连同支持这支队伍的富商,朕都要为他减税。”
赵祯的话听得范仲淹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赵祯继续说:“还要大肆修缮庙宇,杭州的灵隐寺、净慈寺都是极灵验的庙宇,一定要好好修缮。佛
祖会保佑国朝风调雨顺,水灾也会很快过去的。”
见范仲淹仍然处在惊愕里,赵祯笑了笑,说道:“好,就这几件事,你快去办吧。”
过了一个月,赵祯等大朝后单独留下范仲淹议事,又问:“杭州目前灾情如何了?”
范仲淹称赞道:“官家真是神人,杭州灾情大为好转。”
“范相公,你现在可明白朕的意思了?”赵祯笑着说。
“明白了,臣全明白了。”范仲淹佩服得五体投地。
“官家故意将米价抬高,江南是鱼米之乡,周边丰收的地方反而米贱,自然将大米全都运往杭州售卖。等杭州的大米堆积如山,自然卖不上高价,米价自然而然就降下来了。
而大办龙舟赛既要疏通河道,又要筑建堤坝,这让手有余钱的富商们出钱出力,自觉治水。组成龙舟队也需要人力,大量受灾的流民有了工作,既能靠力气吃上饭,也防止民众聚众闹事。
大修庙宇更是一举多得,灾年劳力便宜,朝廷比往年花了更少的钱,却将庙宇修缮得比往年更加华丽庄严。民众受了佛法点播,也自发捐钱捐物,救灾出力。
流离失所的灾民借住在寺里帮助修缮,不但有了营生,更有了居所,自然卖力气干活。因此上,杭州今年的灾情很快就过去了。”
赵祯见范仲淹说得口灿莲花,得意地笑道:“以后各地的灾情均按照这样的标榜执行,那国朝自然经济繁荣、国富民强了。”
范仲淹道:“杭州百姓以为这些都是臣的功劳,还特意将修建好的堤坝命名为范公堤,他们哪里知道,官家才是泽垂万世的千古明君呀!”
赵祯有些得意忘形,漏言道:“这也不全算朕的功劳,这主意本是沛儿想出来的。”
“是乐安郡主?”
赵祯怕范仲淹多心,便弥补说:“你就对百姓说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吧,让百姓感谢范相公就是了。”
“臣岂敢夺人之功?”范仲淹心里还是颤了一颤。
赵祯不再说这件事,而是改议其他事宜。
这期间,叶沛长跪八王府,请求八王妃原谅。
八王妃心软接见了她,告诉她叶灏背后有一树叶型胎记。叶沛回宫审视,赵祯背后确实没有这个胎记。
赵祯又听人说“滴血验亲”之事,偷偷在宫中实验,确实证明两人不是血亲。
赵祯与叶沛高兴得抱头痛哭了好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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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半年过去,大内修茸完毕,赵祯搬回福宁殿,叶沛搬回栖凤阁。
可是赵祯已经习惯叶沛这个“秘书郎”在身边帮助处理政事,便也每日诏叶沛在身边辅政。
再有两个月便临近春节,因为两位太后的孝期未过,宫里不能大肆庆祝,但也要显示出节日的氛围。
官家命叶沛全全代理此事,她处理宫内事务已经驾轻就熟,将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既不铺张也不失皇家礼仪。
叶沛俨然成了皇宫大内新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