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银装素裹,入眼皆是一片白色,一辆马车出了云襄王府,素白的大地上留下辄痕,蔓延着通向皇宫。
半掩的门扉内,清妃卧躺在贵妃椅中,房内暖意融融,中央处摆着炭火盆,哔剥作响,桂嬷嬷蹑声走进房,香炉熏烟袅袅,一室静谧。
“娘娘,大小姐已安全地送出宫了……”桂嬷嬷低声道。
“嗯,去院子里将那坛毒蛊先埋下吧!一定要小心,别让人发现了。”椅上之人瞳色淡悠,清泽之余,还带着深潭般的幽冷。
“是,老奴这就去。”桂嬷嬷小心翼翼取过一个密封的小坛子,应了声便走了出去。
宫中的楼台亭阁本就精致,此刻被雪色一染,剔透庄怡,惊艳至极。
风呼啸而过,簌簌生冷,沐颜歌抱着容小九踏下车辇的瞬间,脖子不由缩了缩。
这冰天雪地的,还送上门来碰壁的,也只有她了。
冷宫,顾名思义,就是很冷的宫殿。可这个北翼的冷宫还真是有点匪夷所思,没有想象中幽怨女子的鬼哭狼嚎,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脚一步一步踩过松软积雪的声音。
这就是那人儿时呆过的地方?沐颜歌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他夫君殿下那种极致的产物了……
正想着之时,便见一道人影从某个屋子里闪了出来,走得有些急,神秘兮兮的,怀里还揣着个类似罐子之类的小东西。
雪太大,那人模糊得有些看不清,唯一能断定的是个有些上年纪的宫人,那个小罐子因为是黑色,在茫茫雪地里竟成了她首先入眼的东西。
不知为何,那个宫人怀中的小罐子,让她第一时间里想到了曾经小兰璧在酒肆里吓唬楚逸的一坛尸虫。
带着好奇,她慢慢朝那人影靠近,想要一探究竟。
兴许是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那人倏地一下转过脸来,很可惜,她还来不及看清那张脸,便被身后一股神秘力量给击晕了过去。
她一惊,黑暗里,鼻端盈上一股淡香,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了自己倒在雪地里的声音。
桂嬷嬷进屋时,神色隐隐有些慌乱,“娘娘,刚才老奴在埋东西时,恰巧沐侧妃来了……”
“哦?”躺椅之上的人面色一异,陡然睁开眼。
“还好,门主留在娘娘身边的暗卫及时出现,将她击晕了……”桂嬷嬷像是松了口气,见到主子又重新阖上了眼,探道:“那女人就躺在雪地里,还带着小郡主,这么冷的天……”
“那就先将她们母女弄进来吧!”良久,桂嬷嬷才等了一个这样的答复。
在瞥见一道人影没入宫墙,卫子陵就急忙追了上去。
只是赶到之时,那人不见了,雪地上躺着一个裹着大氅的女子,怀中似乎还抱着个襁褓。
他心神一凛,赶紧飞身上前。
“世子,是沐侧妃……”近身侍卫流云俯身,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卫子陵扫了一眼脚印消失的方向,神色变得有些幽深莫测。
“属下先将沐侧妃送上马车?”见主人迟迟没有发话,流云探问。
“我来吧!”卫子陵回过心神,几步上前轻轻抱起雪地上的女子。
她小脸上已覆上一层薄薄的晶莹,唇色依旧。
还好,看来没有躺多久……卫子陵眸中闪过一丝微微的心疼,随后阔步转身。
“世子……”流云见卫子陵就要走上马车,急忙上前几步。
“怎么了?”卫子陵止步回眸。
“方才那神秘人不追了?”流云不解。
“宫内之事,我们做个局外人便好……先送沐侧妃回府吧!”那人淡淡开口,就在流云愣神之际,帘影已落。
沐颜歌醒来,正对上一张神色温然的脸。
眸如夜幕,藏着如许的醇色,灿如星辰。
她环视了下周围,触了触有些发疼的脑袋,讶然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今日进宫办点事,路过冷宫门口,发现你倒在了雪地里……”卫子陵淡淡开口,看起来异常平静。
沐颜歌的记忆如闪电般回转,她似乎在看见什么之后,被人重击一下倒地了……
“世子,我……”她还来不及再说上什么,那人却是出口制止她再说下去,“宫里最近还是不要去了,今日看见了什么就都忘掉吧!”
雪光薄映,将说话的人轮廓照得有些氤氲,但二人靠得甚近,仍能看清对方。
沐颜歌对上那双清睿的眼睛,发现那如水清淡下蕴涵着看不懂的暗潮,似乎一下难以消化他话中的含义,“要变天了,对么?”
容墨每次来她这里,脸上永远是挂着一片风和日丽,皇宫朝堂内倾轧斗争,暗流汹涌,总是掩藏得极好,让她嗅不到一丝的危险气息。
但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快到了。
可眼前之人,就算什么都知道,也不会对她讲得透彻明白,他永远都是挂着疏离的淡笑,保持着几尺之距。
忽然又想起皇上身上的毒蛊,昨日萧禄对自己转达的惊人信息,沐颜歌的心不免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恼意。
看着她如花容颜上萦绕着忧虑,眼神间却有一份不为所动的坚定,卫子陵沉默一刻,轻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微微倾身,对沐颜歌的眼眸,轻声道:“你别怨他,男人的世界都太血腥,把你藏在羽翼之下,才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所以,我只用傻乎乎地呆在云襄王府等着他骑着白马来娶我?继续天真的以为那只是场单纯的婚礼?嗯?”沐颜歌涩声道,那人无处不在的算计啊,她怎么忘了他本就是只狡诈的狐狸呢!
她头部有伤,一急之下,血腥之气不断从喉间涌出,身子顿时不稳,却随即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扶住。
“你不会在怀疑他娶你之心吧?”卫子陵蹙眉,无奈叹道:“很多事只是个巧合吧,各方涌动,一举争锋,这动手的时机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况且你们的大婚之日,不是皇上定的么?”
“皇上中了毒蛊,你知道?还是连这下蛊之人一并知道?”沐颜歌抬眸,像是试探,又像是确定心中某个大胆的猜测。
卫子陵垂了垂眸子,末了,笑着回道,“你信得过子陵,可子陵信不过自己,所以,颜歌,我们一起等结果便好!”
“卫子陵,你少给我虚与委蛇,我拿你当朋友,所以才不忌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可你三番五次地对我守口如瓶,只字不提,你对得起我对你的期许么?”沐颜歌恼了,小脸微微涨红些许。
“若是让你失望了,我深感抱歉……子陵知道什么该做,什么该做,对于朋友,我只能做到的是,没有背叛!”卫子陵语气略显歉意,眸光却是出奇的平静。
“你……”沐颜歌咬牙,撇过头,终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会是怎么了,只想静静,平复平复有些莫名燥起的情绪。
她到底在生气什么?生气那人处心积虑掩饰下的太平?还是生气卫子陵这种始终留有距离的疏淡?
夫君也好,朋友也罢,她始终是高估了别人……毫无保留,推心置腹竟只是她的单方面的意愿。
马车内陷入了短暂的冰寂,直到片刻之后在云襄王府前停了下来。
沐颜歌像是赌气般抱着小九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得飞快,将卫子陵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回屋的路上要通过梅园,雪虽清灵梦幻,到底还是输了梅一段沁人肺腑的清香。
卫子陵很快就跟了上来,并且是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沐颜歌的身后。
忽然他一低声,从地上拾起前面女子飘然而落的东西,递上前去。
一块锦缎帕子从身后伸了过来,沐颜歌停下脚步,侧眸望去,那是从她袖里不经意间飘落的。
沐颜歌一怔,从雪裘中伸出手接住。
“你能信任我吗?”梅花的香味熏得有些微醉,卫子陵鬼使神差地竟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沐颜歌将错愕的目光投向眼前这位为她低腰拾帕的男子,错落的光晕在他身上投下道道暗影,将清隽的面庞衬得一半朦胧一半清晰。
“教我如何相信呢?”半晌,沐颜歌幽幽开口,像是自嘲。
她拿他当朋友,而他呢?她想知道的,都闭口不谈,永远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请你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守护好你的平安。”一定是梅雪相映的景致太妖娆,卫子陵在脱口说出这些话时,雅逸的俊颜上竟是从未有过的明丽清晰。
沐颜歌脚步一窒,错愕地转头相视,却见那人唇角却浅浅勾着丝笑,表情亦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沐颜歌皱了皱眉,道了声,“天色凉暗,快走吧!”
卫子陵想要从那女子脸上多看出点什么,可那娇颜偏偏被梅枝透下的暗影挡去了一半,朦胧之间,让他恍惚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清妃才是给皇上下蛊之人,这也是今日他才知道的。可这宫闱之事,错综复杂得让人难以想象,既然容墨有心不让她卷入其中,他亦有理由不让她知晓。他忽然发现,谁当皇帝,谁坐江山,其实他是不甚在意的,他想做的,只是护她安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