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四年,时令九月,气肃而凝,露结为霜。
寒露已过,杪秋即至。
骊阳早朝,大明宫太和殿外,群臣汇集。
除去驻守骊阳边界统领三十万铁骑的北梁藩王与其麾下众将、征北大将军,前兵部尚书左宗棠、北梁巡抚陈子聿共计十余人缺席外,其他驻守各地的武将皆披朝服临朝。
丑时,太和殿御道午门外,已有人临至。
骊阳丞相李陆,一身绣有仙鹤的紫衣绫罗的官服,独自站在午门前,老丞相表情一丝不苟,手里的笏板轻轻晃动,这位跨越骊阳两朝,经历太祖、明帝的元老,数十年如一日,每每早朝,事必躬亲先临。
老丞相不知在思索何事,紧皱眉头。等到将脑子里的家国大事理清楚,回顾明,才会放心舒缓开来。
秋愁多生,才下眉头又计上心头,唯能让老丞相忧虑甚多的事情,只有那个已经在朝堂相传开来,北梁王世子初到长安,便变了废人,双腿难直。
真乃荒唐!想起此事,白发满头的李陆就怒不可遏,在朝为官多年,此般低劣计俩他又怎么看不出来?怒就怒在,身为一朝皇帝,竟然漠然无视一十二岁少年性命,默许打压?是为昏聩!
思虑于此,李陆胸膛起伏,可见老丞相是真的动了肝火。
此番上朝,定要禀明殿下其中利害。李陆暗下决心,扶手把住身上的物件,又松开。平心静气,默默矗立于午门下。
第二位来到午门,是骊阳六部礼部鳌头礼部尚书方知孝,紧随他其后的是礼部里他最为满意的一个门生,名为孔融,字文举,任职礼部侍郎,正儿八经的骊阳三品大官。
孔文举与老丞相和老尚书同为紫色官服,与大多长安三品以上的官员,王公大臣腰带玉带钩不同。相貌平平,说不上能一眼就能让人记得住的孔文举腰间只配了一件木牌。木牌刻字入木三分,正面刻有“谦”,反背则是“遵”字,“谦遵”二字。
两人的脚步声都颇为急促,老丞相李陆相隔甚远就听到了。
李陆转过身,这位生平不曾有结私党羽的老人对两位骊阳官场数一数二大官的笑淡:“知孝,文举,好久不见呀。”
老尚书方知孝拍了拍李陆的肩膀,触摸到略显单薄的衣料时,与李陆同是花甲之年的方知孝关心老友:“天气渐凉,多穿点衣服才是。”
李陆罢罢手,拍着胸口:“身子骨还硬朗着,不过这事呀就别跟我家的黄脸婆说了。昨夜政事处理的晚了。”
和方知孝寒暄完,李陆也难得瞧见这个得意后生,忧虑道:“文举,这阵子你可忙咯。”
孔融自知老丞相指的是何事,他和尚书方知孝对视了一眼,毕恭毕敬的朝老丞相询问道:“按骊阳律法,藩王子孙入长安,以皇亲国戚礼仪相待。可北梁王和陛下恩怨许久。这实在是难以让人揣测圣上心思。”
北梁王世子前脚刚入长安,就成了残废。他礼部就该首当其职。孔融自然觉得皇帝针对世子的方式不妥,毕竟是臣下,尤对律法“忠贞”不二的孔融来说,最为难守。
李陆顿了顿,微眯起眼,一槌定音“就按国礼相待便是。”
孔融得到老丞相的肯定以及老尚书示意后,才稍有心安。
临近五更天,午门外已站满了前来早朝的群臣。
自古有人多势众,群吵为闹的说法。放在午门前,大相径庭,银针落地,竖耳能闻。
“咚咚!”午门城楼鼓声起,午门外百官齐动,领头的文官之首李陆不动似松外,其余各地的武将,皇亲国戚,六部官员皆是有序按各自官职地位排队。
骊阳王朝数十年没有变动的文武阵容都有了些许变化,原兵部侍郎王明凯升官补任兵部尚书的位置,不到三十有余的年轻人,昂首挺胸,神情倨傲。翰林院大学士王安眼神欣慰有加,得意之心洋溢万分。
新面孔当然还有在礼部刚提任侍郎一职的孔融,对于孔融,长安为官的半数出自东林学宫的官员都不太看得起这个被他们戏称是空有经纶千万册,读不出一个圣贤书的白鹿书院出来的寒门士子。
珊珊来迟的是刚卸任蜀中县令的檀林,还有结伴而行,受旨前来的何坤。百官中不少人回首望去队伍末尾的两人。
曾经闻名骊阳的文状元与一起出仕的探花陆子聿、孔融等人对比来言,这个清瘦的年轻人际遇最为跌宕起伏,先是放到偏远小城担任县官,五年后再昭入长安城。
而当初的那帮年轻人,官运亨通的王明凯成了兵部尚书,做事循规蹈矩的孔融是老尚书方知孝的得意下属,皇帝钦定的下一任礼部尚书。就连行事异于常人的陆子聿现今也是北梁巡抚,据说日子过的是舒坦至极,家中美妾成群。
所以当檀林和身后与众人格格不入的老翁踏过午门时,不少官员冷眼冷笑。
钟鸣长啸,宫门大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井然有序。
骊阳首相李陆一人领前,身后三公九卿,六部尚书,浩浩荡荡百余人入朝上殿。
通往大明宫太和殿御道上,路旁少不了有负责纠察的御史,若是有官员吐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都会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那座骊阳王朝的第二名皇帝就坐在大明宫太和殿的龙椅上,背北朝南,坐听天下。
富丽堂皇的太和殿外共有九层长阶,每层长阶又分为十五层小阶,“六”“九”皆为阳数,合为十五,九九归一又兼有圆满之意。以重檐庑殿顶,鹤立于三千宫殿,仅有“星玖阁”能堪堪比肩。
直到有资格入朝早会的王公大臣入位,一身黝黑龙袍衮服,头顶平天冠的明帝赵衡才登上大殿中央的龙椅,司礼监掌印宦官赵高低眉垂目,威严赫赫的赵衡眼眸扫视过群臣,无人抬头,低首敛目。唯有白发苍苍,肤如槁松的丞相李陆纹丝不动。
明帝赵衡入座龙椅,群臣立即蹲伏下身三跪九叩。赵衡微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开口言语道:“众爱卿平身。”
众多王公大臣这才弓腰起身。
太监总管赵高向前踏出一步,面容肃穆的他声音阴柔,朗声道:“有事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启奏!”李陆率先站出一步,恭声道。
赵衡视野顺下,朝他看去,声如洪钟问道:“老丞相有何事启奏?”
“是关于北梁王世子入长安城后遭贼人所害双腿致残。”
“朕知道此事,梁王对国忠心耿耿,是朕邀梁王世子入长安。却没有尽职尽责,是朕之过。”赵衡歉意满满,自已承担罪责的模样。
就在群臣都在等李陆回应,翰林院大学士王林站在离他不远处,冷眼旁观,暗自冷笑。其子兵部尚书王明凯没有流露出任何神情,目光勾勾的看向龙椅之上。
一时间群臣神态各异,李陆没有让明帝等太久,双手捧握着笏板。苍老干劲的声音环绕大殿:“臣以为陛下应该适当对世子给予奖授,以安抚人心。”
王安不合时宜的出来打岔道:“老丞相说的安抚人心,是安抚谁的心?北梁的心吧。”
“北梁是骊阳的北梁,北梁百姓是骊阳的百姓,北梁王精忠卫国,北梁世子也是骊阳的子民。难道子民受苦,不该安抚吗?”
李陆横眉冷目,反驳反问,有理循矩。
自知辩论不过李陆,纯粹出言恶心他的王安冷哼,刻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明帝赵衡端坐上位,等两人辩言完,才缓缓开口:“老丞相觉得该如何?”
李陆禀明心中想法道:“臣听闻梁王世子自幼好读圣贤书,写的一手好字,有脱胎于柳张之风,臣觉得将世子送入东林学宫深造,为国培养有用之才。”
赵衡点了点头,对于此番不算过分的要求,他自然不会拒绝。
“东林学宫求学学生年纪最低都要过十四岁,等北梁王世子到了年龄就可以拜入学宫,具体的再由礼部协商。世子徐扶苏,可选在长安城选一处私宅居住。”
李陆见赵衡如此爽快的答应,自然没有什么再能要求的,磕头诚恳道:“皇上圣明。”
“众爱卿还有事情启奏?”赵衡问道。
见四下寂静,赵衡眼神示意了一番赵高,赵高颔首会意,向殿门外宣告:“召蜀中城县
令檀林和商人何坤觐见。”
不约一会,身穿县令朝服的檀林领着何坤上殿,檀林和何坤神色平静,但年纪较小檀林面色红润,谁都不知檀林袖领里的手在微微颤抖。
落于后头的何坤,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檀老弟,龙门前,切莫失了礼,功亏一篑。”
一言语罢,檀林正色,暗自定下心来,步履四平八稳,意气风发。
何坤毕竟是经历过商海波涛,早年在北梁发家的他更懂得该如何去做,建言檀林,因檀林有大才,瑰玉难寻,又对他极其尊重,能帮则帮。
两人上到太和殿龙椅前,齐齐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位平身。”赵衡似平手托起,轻声道。
赵衡目光先看向那位昔日文采冠绝骊阳士子林的文状元,柔和道:“檀林,朕的封赏都在圣旨里说了,这朕就不再多言,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檀林重新跪伏在地,谢恩领旨,后退一步,站在一侧。
最后,赵衡将目光移向何坤,饶有兴趣的校问:“朕近日回顾《论语》,觉得有些地方甚不得其解,何致斋可解。”
一身灰袍棉服的何坤,已近四十有余的中年人潇洒回应:“小民愿为陛下解句。”
“那你听好了,‘《季氏将伐颛臾》’一章何解?”
何坤仔细听完,胸有成竹,侃侃而谈:“重教化,修文德以怀人,不然则邦分崩离析,祸起萧墙,此真乃圣人之见也然,然如今之世,远方多顽固不化之人,若仅以教化化之,不示之以威势,则反易生妄心。如此,于国于都,应首重教化,修文德以服人,使远者来之,来者安之,且加之以威力,防微杜渐,不然,就真正是‘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
此言一出,众臣,连檀林在内,都有了些小瞧这个商人打扮的富家翁。檀林一直都认为何老哥仅仅是在司掌钱财上见解不凡,没想到在政见是也有一番看法。
赵衡面露喜色,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赞赏,国师叶宣所言不错,何坤有大才!
随即,赵衡金口玉言:“何坤甚得朕心,朕封你为户部侍郎。”
何坤虚心跪谢,张弛有度,见识不俗。让殿上众臣无不心悦诚服,老丞相李陆也对这个后生多注目了几眼。
金陵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