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内一团漆黑,长长的甬道看不见半光明,那甬道的尽头,就如永无天日的地狱,张牙舞爪等待着每一个跌落的灵魂。
斩玉很满意止忧的回答,一转身,踏入了“炼狱”之中。立刻,陷入地下的十尺高的山壁,又从地下冒了出来,伴随着一阵阵金铁摩擦的咔嚓声,慢慢上升。
斩玉回头望着洞外的止忧,视线随着上升的石壁而越来越窄。
“你一定要回来!”止忧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山壁合拢,发出剧烈的声响,震得整个山洞为之一颤。
斩玉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钻入孔的“龙形钢锁”,在石壁还原的瞬间,又从内测的孔中钻了出来,沿着斩玉的脚爬上去,缠绕在了斩玉的手腕上——这把锁,难道真是个活物?
同时,斩玉也知道,除开自己,世间再也没有人可以打开这个“炼狱”。如果自己死在里面,斩家的血脉……
斩家的血脉,难道就此断绝?
那“龙形钢锁”,竟然发出了淡淡的红光,像是血的颜色,晃得整个甬道呈现出一片殷虹。斩玉也因此能看得清面前的道路。
沿着那通道往前走,斩玉发现这甬道里没有任何的东西,就连老鼠蜘蛛,也不曾得见。难不成,这“炼狱”,根本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连蚂蚁蜘蛛,都进不来吗?
斩玉随手在墙壁上抹了一把,居然没有半灰尘。这“炼狱”,除开斩家人,恐怕再也没有进来过任何生命。
那呼吸怎么办?
无法再多想,斩玉已经走到了甬道的尽头。那是一面墙壁,墙壁上有一条细缝,细缝很窄,约有三寸左右,透过这条细缝,隐约能看到里面有朦朦胧胧的光。
除开这条细缝,整个通道再也找不到任何出路。
难道:要从这三寸来宽的细缝里,钻过去?斩玉一想到这一,便毫不犹豫地脱光了全身的衣物,侧身挤了进去。
这个宽度,绝对不是一个成年人能钻得过去的。斩玉的额头瞬间磨出了白骨,白骨被挤得变形,形成一个斜面;鼻子被完全挤扁,耷拉在一边;嘴唇全部磨破,牙齿一颗颗漏了出来,在斩玉前行的过程中,那一颗颗白牙,时不时地掉下一颗……
斩玉的整个头颅,已经完全变形,就像浸泡在血水中的一个扁盒子。身上的皮几乎完全磨掉,露出一团团的肉,一根根的骨头。
起步极为艰难,但随着身上的皮肉越来越多地被磨掉,斩玉前进的速度竟然快了起来。细缝的两边,已经完全被斩玉的鲜血染红,地上全是磨掉的碎肉——但是,斩玉从始至终,没有吭过一声。
看不到斩玉的表情,因为斩玉已经没有了脸,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行到一半,斩玉身上已经完全烂透,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浑身上下,唯一还像一个活人的地方,就是斩玉的眼睛。这时已经不能称其为眼睛,因为眼皮已经磨掉,只剩下两个眼珠突在外面,像两个随时都可能破碎的水球。
在斩玉身上的烂肉里,夹杂着一些从山壁上磨下来的碎石,胸前的肋骨已经磨成了黑色,膝盖骨几乎完全磨掉,斩玉摇晃着身子,终于还是没有倒下。拖着摇摇晃晃的残躯,斩玉向着前方继续前进。
山壁的碎石似乎有着一股奇异的魔力,摩擦着斩玉的血肉时,山壁和碎石都会有一丝温热传入斩玉体内。这股温热,让斩玉保持着清醒,也让斩玉能更加敏感地感知着这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痛楚。
前方的山缝越来越窄,如果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但是斩玉没有放弃,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从那越来越窄的山缝里,钻了出去。
此时的斩玉,哪里还像是一个人,活像是一只被扒皮抽筋,被巨石碾压过的猴子。
斩玉先前从缝隙里看到的亮光,来自前方燃烧的拱门,拱门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水塘,水塘里的水极为浑浊,时不时钻出来一条雪白的虫子,狰狞的头颅里吐出血红的信子,贪婪地望着蹒跚而来的斩玉。
斩玉终于站在了水塘边!
斩玉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能从这个水塘里趟过去。
就在伸进去一只脚的瞬间,便有几只雪白的虫子咬在了腿上,那腿上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皮肉,所以这些虫子争抢得更为疯狂。
当完全站在水塘里时,泥水刚好淹没大腿,一些虫子便沿着大腿往上爬,爬到腹,爬到胸膛,爬上头颅,疯狂地撕扯着斩玉身上的烂肉,斩玉什么都没有管,依然向着前方,在泥水中艰难地前行着,只有当有虫子要咬到眼珠的时候,斩玉才用手将虫子撕下。
这突出的眼珠,斩玉还要用来看路。
按理,此时的斩玉,绝对无法在行动分毫,满池的虫子几乎将下半身的血肉啃光,但是斩玉就是没有倒下。那一池的泥水,在向斩玉传递着一股温热,这股温热,就像是生命的力量,保持着斩玉奄奄一息的生命之火。但是这温热,也让斩玉的感官前所未有的敏感。他能感觉到虫子咬下的每一块皮肉,能感知虫子的尖牙,在腿骨上的摩擦……
这份痛楚,哪里是血肉之躯能承受的,更何况斩玉的全身,已没有剩下多少血肉。到底是一股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斩玉?斩玉的内心,还有多少秘密?
在踏上岸的瞬间,斩玉身上的虫子全都像遇见克星一样,像蜕皮似地从斩玉身上跌落下来。斩玉残存的意识也感觉到了原因,这里的地面,温度极高,那些虫子,怕热。
热的原因,无非因为面前燃烧的拱门。是拱门,无非是一个半圆形的山洞,洞的四壁熊熊燃烧着,宛若通向地狱的火桥。
拱门上,不知是谁,用遒劲有力的笔法,雕刻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涅槃!
拱门前面,有一堆白骨,看样子是迎面倒下的,骨头在常年高温的炙烤下,已经落下一层骨粉。斩玉知道,这必然是斩家的人,在“炼狱”中失败的斩家先人。
“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踏入这涅槃门,必死无疑。”从那燃烧的通道里,传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而且会死得非常难看,踏出第一步之前,请你想清楚。”
这声音就像是银铃般悦耳,话语间似乎带着甜甜的笑意。
斩玉的嘴唇已经完全磨掉,牙齿也只剩下几棵,根本无法开口话,但是那声音却像是知道斩玉内心的想法,接着道:“这‘涅槃门’里,脚下是熔岩,四壁是‘离眛之火’,当你踏进这‘涅槃门’,下半身会慢慢熔化在熔岩之中,上半身的血肉会在高温下凝固,结疤,继而焦脆,然后整个身体化作焦炭,成为世间的一捧灰尘……”
“在这个过程中,你是不会提前死去的。这‘涅槃门’会保证你的感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敏感……这样,你才能更清楚地感知,世间最大的痛楚,是什么!嘿嘿嘿嘿……”
这笑声,大有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与声音本来的清脆和甜美,格格不入。正是这股不相称,更显示出这笑声的刺耳。
“世……间……最……大……的……痛……楚,我……早……已……尝……试……过,现……在……这…………痛,哪……里……算……得……上……痛……”斩玉居然一字一顿地出了完整的句子。
“好气魄。”那笑声止住了,冷冷地问道,“我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你?”
“仇……恨……”斩玉出这两个字时,满嘴的血水从残留的牙齿间流出,就像是在龙家大院里啃噬盲刑的断臂一般。
“若只是那盲刑杀你双亲的仇恨,也不足以支撑你到现在……”那清脆的声音依然冰冷,“你到底还有什么仇恨?”
斩玉这次没有回答,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使他几乎快要倒下,只有那双突出的眼珠,还依稀有一丝神采。
斩玉抬起了只剩骨头的腿,跨过了地上的白骨,站在了“涅槃门”下,门内地上的熔岩正在翻腾着鸡蛋大的泡,两壁的“离眛之火”吞吞吐吐,闪闪烁烁,就像是毒蛇的信子,令人肝胆俱裂。
“咦?我居然读不出你的思想了?”那声音显露出的惊诧,十分强烈,“你虽然有人皇血脉,但是现阶段的你,绝对……”
“我……在……‘皇……冢’……里……看……透……了……一……切……”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斩玉有力量把这句话完整表达出来。
“皇冢?你斩家密室里的坟墓?”那清脆的声音兴奋起来,“你是有机会能进那密室,可是你怎么可能进得去‘皇冢’?哦,对了,皇权三卫的力量……”
那清脆的声音一想通这一层,更加兴奋,自顾自地笑道:“这就有意思了,一个空有人皇血脉的凡人,竟然先进入了‘皇冢’,了解到斩家的历史,再来‘炼狱’,难怪意志如此坚定。这下好玩了……仇恨的力量果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啊……”
略一停顿,“涅槃门”里的声音便道:“其实你们的‘皇冢’里具体有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知道那里记载着你们人皇一族的屈辱。没想到你能事先进去——这么,你是决意要踏进这‘涅槃门’喽?”
斩玉抬起了只剩几根白骨的腿,踏进了面前的熔岩里,踏进了成与败的历史,踏进了光荣与屈辱的过往,踏进了那扇燃烧的拱门里,那道名叫“涅槃”的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