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翎羽好奇地瞪着大眼,左瞄瞄,右瞅瞅。这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反正看似拘留犯的,她都仔仔细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一边惋惜,一边扼腕:啧啧啧长得都人模人样的,穿得都不伦不类的。那头发,五花八门;那衣,服五颜六色;那神情,叛逆扭曲。不良啊!生活这么美好,怎么不好好做人,回报社会呢?真是形形**什么人都有啊。武翎羽一路感慨,一抬头,警察大叔已经离得老远,理智回笼,快步跟上去。
警察大叔。武翎羽巴结道。
警察大叔不理,回头白了她一眼。很不爽的样子,一副不想搭理的态度。
怎么回事?这警察大叔又是抽的什么风?
警察大叔,我有问题问你。不死心又开口。
还是碰壁,警察大叔狠狠瞪了一眼,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恶狠狠的回了一句:啰嗦。别一个劲的警察大叔。
哦,啰嗦是假吧,原来是不认老啊,年龄也是男人的死穴啊,这好办!武翎羽立马改口道:警察大哥。
说。一个字,真洒脱啊!服软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警察大哥,我朋友犯了什么事?武翎羽边走边狗腿地打探。
嗑药。
嗑药?声音顿时传遍整个警局,引来一道道不和善的眼光。走在前面的警察大叔回头狠狠剜了一眼武翎羽,那厮才自知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那严不严重?会不会坐牢啊?我朋友还年轻,可不可以宽大处理?警察大哥你一定要救救她,她原来不这样
你再啰嗦就不准保释。警察大叔受不了碎碎念,打断这没有半点逻辑、半点常识可言的话,用平常审犯人时警告又吓唬的眼神凌迟武翎羽。
立马噤声,武翎羽乖乖用手捂住嘴巴,一言不敢发,可眼里急切的光点,担忧的火花一同乱窜。心里纠结极了:筱雅,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不学好呢?本来不想理你的,可你这样,我还怎么不管你?
看这女孩也算听话,警察大哥又打发慈悲了一把,替武翎羽好还补了一些常识:没犯多大事,就嗑了点***,顶多做做思想教育,不需要坐牢,不过记了不良档案,交了保释金就可以走了。
真的?谢谢警察大哥,你真是好人。有你这样的警察,这是我们市民的福气啊。顿时眉开眼笑,阴霾扫尽,武翎羽悬着的心总算安放好了。心里大笑:人民警察啊,太慈爱了,太和善了,太为人民服务了,太以后得多纳税,不能亏待了人家。
这话警察大哥爱听,乐得笑开了花,跟朵月季花似的,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块了。谦虚地摇摇头:不用谢我,这都是我的工作。
要谢要谢,真的。武翎羽真诚地、不厌其烦地拍马屁。
你这小姑娘。心里可乐和了,你朋友在那,去交了保释金就可以了。
好,再见啊警察大哥。
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也是。
一前一后,地上留下两排蜿蜒的脚印。武翎羽走在前,不言不语,难得地安静,眉头一会儿舒,一会儿凝,好不纠结。韩筱雅跟在后面,看着昔日无话不谈的好友,现在却无言以对。最熟悉的人,最陌生的相处。
翎羽,谢谢你。韩筱雅小声的开口,带着几分疲倦,几分暗哑,还有几分风中的颤抖。抬起眸,已经退去了光泽,只倒影出了武翎羽淡漠的背影,眼里的光更暗了几分。
不用。武翎羽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心里矛盾极了。她不想这么冷冰冰地对她,可一想到夏渴至,心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样,整个态度不自觉地冷漠了。
多亏了你,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让我妈知道,绝对不会让我好过的。
知道不会好过,你还这么做。武翎羽转过身来,怒气涌上脸,红了一片,眼里的无奈、担忧由若隐若现逐渐转变为清晰可见。沉着声音质问,你就这么不懂爱惜自己?
一句话让韩筱雅红了眼眶,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寒风透过衣衫渗进皮肤,却好像冷却不了心里涌出的暖意。她就知道,十几年的朋友不会这么容易说断绝就断绝的,如果不是那个人她最珍惜的友谊也不会破碎的。还能修复吗?其实在韩筱雅心里,她也是舍不得的,只是面对对夏渴至的怨恨时,这些不舍太卑微了,太渺小了。
所以说,恨总比爱来得强烈。
她瘦了,瘦了好多,眼睛都凹进去了,脸色也不好,苍白得像得了绝症似的。这是武翎羽正视韩筱雅所看到的所有,没有武翎羽自己预想的那样厌恶与不屑,她只看到了昔日好友脸上的落魄她过得不好,很不好。武翎羽脑中只有这个想法,所有爱恨积怨都被抛开了。不知不觉武翎羽也模糊了眼帘,她刻意地转过头,假装不以为意,淡淡开口:为什么嗑药。
因为、因为韩筱雅吞吞吐吐,眼睑跳动得很快,眸子闪烁不定。犹豫了片刻,低声再次解释,只是不小心,酒吧太乱了,被人骗了。
你不是经常去夜店吗?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不是一清二楚吗?怎么还让人骗?与其说她口无遮拦不如说她关心则乱,武翎羽也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冷的,更红了。
只是一时没注意。含糊其辞,眼神闪烁,韩筱雅莫名的心虚,潜意识里她不想武翎羽知道自己的混乱不堪,这是她在她面前最后的自尊了。
没注意?你不会不懂那些东西沾不得吧?怎么可以这么大意,幸好这次只是***,万一是、是**你怎么办?空寂的长街,武翎羽的斥责声分外得响彻。
不、不会的,那东西不会碰到。韩筱雅低着头,看不清眼里噙着什么,只知道她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那东西已经沾上了,如何能不碰?毒已入膏肓,戒不了了。你眼里的我还有一丝干净吗?是对不对,那就不要抹黑这一丝干净好不好?韩筱雅又一次偷偷藏了一些话,一些情绪,一些不能说出的秘密。
武翎羽看看周围,静得有点怪异,深吸了一口气,尴尬地敛了嗓音,胡乱抓了抓额前的刘海:总之总之以后小心点,对自己好点,别总去夜店。
我知道。韩筱雅含泪点头。她就知道翎羽会不忍的,所有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赌翎羽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十几年的不舍,换来这一次援手,韩筱雅真的赢了,武翎羽的恋旧果真是她唯一制胜的筹码。那以后在她穷途末路的时候,翎羽还会出现吗?韩筱雅不敢确定,有种酸涩的情感纠缠在心头,将不舍、欣慰、惋惜缠成一张网,可独独少了后悔那根线。当她最珍惜的人与最恨的人处在同一天平上时,恨的重量超越了珍惜。
再甜的糖其实是淡不了苦涩的味道的,伤口好了总会留下去不掉的疤痕,再留恋的情也抹不去恨。人总喜欢记住、藏下伤,痛了自己,也痛了其他人。
那、那我走了。
武翎羽迟疑已好一会儿,脚步没有移动。半响,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不自然地塞给韩筱雅,支支吾吾道,天这么冷,也不穿多点。转身,越走越远,不回头,一次也不。
韩筱雅微微颤抖的嘴唇,与满脸的泪水,将武翎羽心中那道疏离的防线,一点一点冲破瓦解。确实,她不忍了,就算眼前的韩筱雅再怎么残忍不堪,可她记住的更多的是,她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无忧青春。武翎羽心里同样有一个天平,当左边放着记恨,右边放着不舍,她的天平渐渐地一点一点右偏。
当我们不再年少时,当我们身边已经有许多形形**的朋友时,当我们路过了很多风景,看过了很多悲欢离合时,最留恋的却是曾经十六岁的年华,十七岁的帆布鞋,十八岁的她。也许恨过,也许爱过,过去了,重来了,但在每个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曾经爱哭、爱笑、爱闹的青春,总会想起那个陪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闹的人。也许沧海变成了桑田,月圆变成了月缺,但那个人总住在心里。韩筱雅之于武翎羽就是这样的存在。
韩筱雅顿在原地,后面是两排脚印,而前面却只有孤独的一排,是翎羽留下的。转身先离开的武翎羽坚决不回头,停在原地的韩筱雅无力追赶,距离越拉越大。
韩筱雅握紧手里的黑色围巾,真的好暖和,突然想起了十七岁那年,也是在雪里,她拉着她的手,笑着说筱雅,你给我织围巾吧,听说这样就可以当一辈子的朋友了。那时她笑她幼稚,用指尖点过她的脑袋说吃饱了撑的。是不是真的织了围巾就能一辈子做朋友?只可惜十七岁已经留在了记忆里,再也会不去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会为她亲手织一条围巾。
她冲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大声地喊出她的心痛:翎羽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把我当陌生人。
良久的寂静之后,幽幽传来武翎羽柔软的声音:以后好好地爱惜自己,好好地生活,好好地遇见一个对的人。
不管你有多不堪,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她希望你好好的,每个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