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倾城匆忙出门,终于在到达自家宫门口时,知晓了那名为"小倩"的小丫头局促不安的理由。
宽敞的宫道上挤了很多人,其中以丫头婆子太监居多。除此之外还有暗金高头马车在旁,围了寥寥几个婆子,却有桂嬷嬷、李嬷嬷在其中――慕倾城当下便知那里面的人是她的皇奶奶。
过宫门而不入,可见并不是来寻她慕倾城或者是她娘亲澜妃的。那么停在此处是...慕倾城眸光沉沉的转向了围观人群。
因为人群背对着宫门,所以并不知慕倾城前来。慕倾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挤过去跟皇奶奶见个礼。
李桂两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见着慕倾城远远的过来,早就事先禀告了车内人。
"长宁,"在距离马车三尺有余之地,车内太后率先开了口,威严十足却又带着莫名的疏离和局促。
慕倾城笑容僵硬在脸上,怔愣的驻足。其实在她的记忆当中,皇奶奶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
慕倾城自小野惯了,****,所谓礼仪教养更是从来都不放在眼里。见着皇帝还勉强行个礼,见了太后则是直接扑上去给个大大的拥抱。
而这一切说白了也不过是因为皇帝和太后这两个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人的纵容。
可是,一向溺爱她的人,居然急急的唤住了她,那语气就好像有多害怕她靠近似的。
慕倾城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感伤,最后微低了头,委屈样的,"皇奶奶,倾城在。"
"那南秦大祭司是本宫特意请来的客人,莫要太过于顽劣,若是得了空闲就带人家在皇城转转,也算是尽个地主之宜。"
慕倾城心不在焉,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皇奶奶说的人是与云婧川关系甚好的那白衣公子酆洛。
心道,她什么时候对人顽劣了?又回想了许久,最后才记起,几月之前,在长寿宫似乎与那人开过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皇奶奶那时候病重,竟然连那个都知道吗?
可就算那样,又何必遣了她去陪同呢?大盛民风保守,这要是一同游玩,该不会是――想撮合他们吧?
"皇奶奶!"慕倾城不满意的嘟囔道,"别乱点鸳鸯谱了,倾城可不想嫁人!"
慕倾城只是单纯的表达自己的想法,然而这在太后听来却以为是姑娘家在害臊。于是了然的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宁也终有要出嫁的一天。怎能说不想就不嫁呢?"
顿了顿,太后接着道,"早说了那北越太子顽劣,你父皇却心仪的很。好在那婚事还没来得及过文书,因着战争婚事也跟着作罢。现下,本宫倒是觉得南秦大祭司人品好,相貌佳,一国之主也不会差到哪里..."
"皇奶奶!"慕倾城气急跺着脚背过身,心下却无端的浮现出一张憨厚男子的笑脸。
暮然哥哥...
"知道了。皇奶奶知道你害羞。但是,也给你提个醒,这事情怕也拖不了多久了。"
太后的意思,慕倾城很明白。
到了适婚的年纪,也就意味着,身边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甚至是朝堂上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文武百官都会踊跃的来为她操心终生大事。
什么嫁人才是贤良淑德的体现,身为公主要成为天下妇女的表率,当然若是不成亲,会被世人耻笑,甚至民怨沸腾,到最后似乎因此邻国会攻破城池,家国不保,山河不再,民不聊生——
说的好像有多关心她似的。
慕倾城也明白,近日是父皇重病,百官没空闲去考虑这些罢了。而若是那南秦大祭司把父皇治好的话...
暮然哥哥,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慕倾城心事重重的拜别了太后,缓缓踱至人群处,伸手拨开。却在眼望向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的男人之后,猛地扑了过去!
"周祎?!"眉眼禁闭,四肢平平。慕倾城使力晃动着犹如昏睡的男子,心下大恸,这是发生了何事?
"哟,公主殿下,可否让让?"衣着大花艳俗服饰的男人在慕倾城身后掩袖而笑,"敢问这位公子是公主的..."
"混账东西!"慕倾城蹭地站了起来,对着男子怒目而视。
此人名"玉帅",是应征来为父皇诊病的太医。没能治得了病症,可却得了狗屎运一般得到太后的赏识。可偏偏是这么个只会招摇撞骗的祸害,却根本不畏权势,见到慕倾城每次都不下跪见礼也就罢了,每次都是阴阳怪气的,这可不,见到她紧张周祎,又不知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她倒是没什么要紧,可是周祎他——
慕倾城心下一沉,恶狠狠的瞪了过去。还"让让"?分明就是来骗吃骗喝的!慕倾城目光不屑的瞪了眼那人身侧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鼻尖哼了一声。
"公主殿下如此态度,当真是不担心你这朋友的情况?"被当众呵斥,那叫做"玉帅"的男人没脸没皮的笑的愈发放肆了一些。不染而丹的唇角邪邪的翘着,一双丹凤眼弯的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缝。
那人一字一句,笑意直达眼底,"'醉生梦死';,想必公主见多识广的,应该听说过吧?"
慕子恒在矮榻上幽幽转醒,脑袋迷迷糊糊的,虚弱的睁开眼睛也只看得到昏昏黄黄的一**光晕。待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再睁开的时候才发现,屋中除了依旧躺在床铺上的阿嬷之外,空无一人。
她...他们都去哪里了?
慕子恒还能准确的想起来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无疑,他是被那南秦大祭司弄晕的。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刻意避开他?自他晕倒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阿嬷——对了,阿嬷的病症又如何了?
慕子恒慌忙扑到床前,颤颤巍巍的握住了妇人的手。还是一样的苍白、干枯、了无生气,因为跑动而急切跳动的心一寸寸缓缓降了下来。
阿嬷苍老而满是裂纹的手在慕子恒的带动下轻抚着,那沟壑刮的脸有种轻微的疼痛,慕子恒终于还是压抑着把脑袋贴到了阿嬷沉睡的怀中。
"嘭嘭,嘭嘭——"心脏缓缓在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沉闷的传来。
小时候,慕子恒也总是喜欢这样子去听阿嬷心跳的声音。当然,那时的阿嬷还不是阿嬷,还正值二八年华,是笑起来甚至会有梨涡荡漾的青葱少女。
那些慕子恒母后伤春悲秋的时光中,就是那少女日日夜夜像真正的母亲一般照顾着他。给他温暖,给他依靠,直至现在,慕子恒甚至都能回忆起,这心跳的主人为了哄他入眠为他唱过的小调——
"日出春行早,谁家阿嬷愁多少,家有小儿还尚小,折花门前闹,头戴黄花笑,笑问阿嬷俏不俏,家中灶下无草料,阿嬷愁多少..."
没有解药,阿嬷也只能等死了吧?慕子恒恨极!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么没用呢?
身为太子,母后之仇未报,阿嬷之病未好,唯一动心的女人误会他而且嫁了兄长,而他,现在被软禁着,甚至就连这个地位都不再能保护得了!
而最可恨的是,直至现在,他都不知道那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那一路之上刺杀他,让他不得安宁的人;以宫廷秘事为诱,给阿嬷下毒的人;甚至是这后来屡屡次次把所有罪责都冤枉到他身上的人!
就说这场战争,虽然他并不懂什么兵法,但是好歹是奔波的一线对阵杀敌的人。虽说他是大将,可直至最后征兵的时候,都是严格按照律例所为,又做错了什么?
结果呢,云相死了,以己身换了两国战事了结、大盛和平,他那位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的兄长,就因为在最后出现了一下,被气极的她绑走,这便是"经历了苦难,理应重赏"?
虽然慕子恒在软禁当中,其实对于外面的情况也不是全然不知。
听说,他自己因为过错被软禁了的时候,父皇在最后的清醒之时让长平王代理国事;
听说,长平王大婚,对象却是罪臣之女,百里红妆铺就,从罪臣之家出嫁,当得是风风光光;
听说,得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那人居然还趾高气昂的待在家里,每日每日叫人把奏折送到府上去,架子大得很...
慕子恒恨极!都是因为他太没用,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父皇不爱他,他心仪的人也不原谅他,怀抱着温暖去生活的,可到了最后却是什么都失去!而今,却是可笑到,连恨谁都不知道。
若是以前,倒是还有个云相,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推到云相的身上去。虽然他也并没有实质性的依据。可是现在呢?他又该去怨恨谁?
谁也恨不了,也许只能恨着自己了吧?慕子恒心下一阵感伤,干裂的嘴唇一翕一动,声音就像是从久远的记忆当中吟唱出来,"日出春行早,谁家阿嬷愁多少,家有小儿还尚小——"
"折,花...门,前,闹..."靠着的胸腔起伏不定,声音干裂的就像脚步踩上了干黄的老树枝,慕子恒瞪大了双眼缓缓抬头,那头干瘪的妇人沉睡许久的眼眸终于半睁了开,老泪浑浊,嘴角颤动。
"恒儿..."老妇唇角半开,努力的向上扬起,似乎是想给慕子恒一个微笑。
"是我,恒儿。"慕子恒一手拉着妇人的手放在他自己的面颊上,另一手却轻轻的触上阿嬷的嘴角,笑着却掉着眼泪,"不要说话,我这就为您去找郎中。"
阿嬷应了。慕子恒这才抽回了手,然而,触着妇人唇角的那一面,却留下了一角暗红色的印迹。
慕子恒略带疑惑,放在鼻尖轻嗅——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