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半句多。
面对莞姨对长平王喋喋不休的赞美,云婧川最真切的体验无外乎就是上面那一句话。
好在也就是一顿饭的时间。
原本云婧川以为早饭后终于能寻个借口开溜了,可刚刚放下碗筷,就又有人上了门。
云婧川是被吵嚷声吸引前去的。
来人是云默哥哥的生身母亲,云婧川爹爹的前妻,大娘。
守门的宫人得了长平王的命令不敢随便放人进来,然而身为公主的大娘却也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到最后,只能是闹得不可开交。
鬓发散乱,身为公主却丝毫不顾形象的像是街边泼妇一样坐在地上,素色的衣摆上满是尘土――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有种灰土豆的即视感。
云婧川和莞姨匆匆跑出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而坐在地上的妇人一看到云婧川,二话不说,拖起她的手就走。莞姨跟在后面却是慌了,边嚷叫着,一边无奈的也只能跟了上去。
与莞姨的慌乱不同,云婧川很顺从。原因无它,会让大娘这样歇斯底里的,绝对是大事!
所以尽管纤弱的手腕被捏的通红,云婧川还是顺着大娘的力道愈发加快了脚步。
只是,云婧川根本没有想到,她们来到的地方会是太子寝宫。
因为云婧川对云默哥哥事件的误导,身为慕子恒姑母的大娘还闹过一段时间,甚至不惜跪到皇帝大殿外状告以求主持公道。
虽然后来算是半洗脱了慕子恒的嫌疑,可真正的"凶手"长平王仍旧没有暴露,然而,大娘与慕子恒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好到能让寝宫旁守着的侍卫自觉的让了开?
再说,慕子恒不是被软禁了么?难道软禁还会允许亲属来探个亲?
看的出来,大娘在慕子恒的寝宫里没少来。最起码要比云婧川这晃荡了两三次的半吊子强很多。
然而七拐八弯的,最后停下来的地方,却不是云婧川熟悉的任何一处。
青苔横生的荒芜的小院,斑驳的木门像是只是斜斜的靠上去的,仿佛只要一推就会整个掉到地上――
大娘来这里做什么?
即使是软禁,但好歹在他自己的宫中,慕子恒应该不会住在这里面壁思过吧?
要知道,这地方看起来比长平王一直叫她住着的无名园还要简陋一些...
"婉婉,"大娘转过身,直直的对着云婧川就要跪拜下去――
"大娘!"云婧川慌忙伸手在最后一刻扶了住,惊讶万分,"您这是做什么?"
"以往都是我对你不起,你娘亲的事情也是如此,但是,能不能救救她?"鬓发迎风乱舞着,妇人急切而慌乱,暗沉的眼眸中,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亮――看得出,里面的人对于大娘而言该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他?"莫不是云默哥哥?
"婉婉,大娘不该那么对你有敌意,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她是无辜的,我..."
"大娘,"云婧川紧紧回握住妇人因着急而颤抖的手,目光直直的对上那溢满眼泪的眸子,柔声道,"不要着急。慢慢说,里面的人是谁?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前两天出嫁的时候,大娘说过,因为云默哥哥性命得以保全,所以与她恩怨两清。然而,迄今为止从"醉生梦死"中醒来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是云默哥哥的情况恶化了吗?
"不是,是..."大娘毫无焦距的望向周围,直到看见气喘吁吁赶上来的莞姨时,更为慌乱了些。
云婧川见此情形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拂开妇人沉声道,"大娘,你放心,无论是谁,我都会尽力去诊治。但是莞姨,"云婧川顿了顿,下定决心,"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语罢,云婧川头也不回推门而入。留得慕烁怔立门外。
莞姨终于气喘吁吁的跟了过来,却在要进去的时候被慕烁横拦的手臂挡了住。
"嬷嬷留步。"慕烁眼角的泪水还未完全干涸,然而气场丝毫不弱,面色如常,语气坚决。
莞姨不甘心,却又碍于身份不敢造次。然而,回身过来的时候,却莫名的怔愣。愈发凑近了些去看慕烁的脸,甚至还伸手拂开了慕烁散乱的额发――
"放肆――你一个..."慕烁言语未尽,那头莞姨眉目瞬间闪亮不已。
"阿烁?!"回答慕烁的,只剩下突如其来的一个熊抱。
与院门很是匹配的破败的院落,杂草丛生。
门前枯树萧瑟,而黄褐色乃至黑褐的叶子落了满地。屋子的窗户上,窗户纸早已经碎成片片,漆黑的窟窿就像是干瞪着的眼睛一样,透露着诡异。配着那迎风发出扑啦啦声音的窗纸,一时间云婧川心中滋味莫名。
简朴是种美德没错,可是到了这种地步会不会有点过了?
大冬天的,古代又没有暖气,窗户就这么露着风,这要是普通人住着倒也罢了!为什么要把病人放在这里?就算云默哥哥是再怎么不能出现的人,可也不至于这样吧?
心中气愤不已,云婧川恨恨的瞪了眼方才进来的门口,心道若不是事态紧急,她定然跑出去跟大娘好好说道说道。
而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绣着繁复银色花纹的月白袍男子迎风而立,眉目一如既往的清冷,"云姑娘?"
"落――"云婧川惊声,却在出口的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偷瞄了眼门口,外头似乎没什么动静,这才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落大哥,大娘叫你来的?"
酆洛不肯定也没否定,身形向着门侧让开了些,"进来说吧。"
随着门被关上,风声即止。与外面看到的那般不同,里面到还算看的过去。
窗户里面是被封死的,没风,但是光线不太好,虽然点了灯作为代替,但是一屋子的二氧化碳熏的人憋闷不已。
粉纱帘幕低垂,映照着整个屋子展现出一种柔和的暖,床铺方向影影绰绰。云婧川紧紧拳,掀开薄纱缓步而入。
锦被横陈,床帘低矮。站在云婧川的方向,只能看的到床上有人,却看不到那隐在帘幕阴影中的面容。
临近床铺的矮凳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了一个人,墨发用翠玉簪松松的绾了,黑衣劲装却穿的松松垮垮,缓缓转过头的时候,还能看到那惨白的面容下晶莹剔透的锁骨。
云婧川终于知道了床铺上的人是谁。也算是勉强知道了酆洛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却不知,为何大娘会那么紧张呢?
毕竟若是阿嬷的话,对于大娘而言,应该只是下人吧?
"肉..."慕子恒唇角翕动,却连个称呼都唤不出来。
是她!心里一阵接着一阵叫嚣着。
还是很瘦,一张小脸衬着冬日里有些厚重的红衣,竟是愈发的瘦削。大红色吗?哦,倒是忘了,她已为人妇了吧?
该说恭喜吗?可是该唤什么称呼呢?王嫂?分明已经被说了再无瓜葛,再去刻意的搭话会不会太厚脸皮?
慕子恒犹豫的时间,云婧川心中也是滋味莫名。
眼前的这个人该是她最亲近的人来着,后来因着长平王的关系误会了很多,也冤枉了他很多。如今,很多事情虽然还没有公布于众,但是她却不是一无所知。
现在想来,似乎之前的埋怨都有些立不住脚。不好的事情,慕子恒没有参与,若说爹爹身亡,旁观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而且貌似罪大恶极的那一个,她也没有怎么样。
该原谅么?不,或许是该说会被原谅么?
之前种种,虽然不是她有心参与,可是无论是阿嬷的事情,还是后来那些,或许就是一开始的相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若不是她,可能也没有他的现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害。
那二人怔怔的望着,心有千千结,却愣是没一个人开口。而且,酆洛能清楚的感应到她是在难过。叹口气,上前一步扳过女子的肩膀,"云姑娘,现在人命关天,可以告诉洛你的'醉生梦死';究竟是如何解的么?'真情水';究竟是什么?你又给过什么人?"
"醉生梦死,真情水,给过什么人...啊!"云婧川起初还在下意识的重复酆洛的话,却是突然惊醒,脑袋急急的转向了床上的妇人,"阿嬷到底什么情况?"
这话却是对酆洛说的。
酆洛沉声,语气平平,"本来说的只能保三月性命,虽然后来又延了些时间,但是对于阿嬷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云姑娘,方才那几个问题,还望如实告知。"
如实告知么?说她从长平王府醒来,根本不明内情?还是说,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只是给她喂食了没有"真情水"的解药?或者干脆说,所有一切都是长平王做的,包括是阿嬷和云默哥哥的"醉生梦死"?
说出来是简单的,可是然后的然后呢?然后云静妹妹事情败露,被杀,慕子恒恨慕子渊,大盛大乱,民不聊生?而她,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从此不是死就是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的。
一句话所背负的是一个天下,其次还有许多人的性命——她背负不起!
所以,也只能是谎言来堆砌了吧?
"我不是玄女。"这是否认酆洛那一句"把'真情水';给了谁"。
"当时是被一个好朋友所救,但是这位朋友为方外之人,喜欢游历山川,现在却是不知下落的。"
大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不过,那日被大师所救也是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应该也不算完全的谎言吧?
"但是落大哥,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能救阿嬷吗?"
云婧川不安的等着酆洛的回答,而一直被忽略着的慕子恒却猛地一拽将云婧川拉至身侧,犹如怒吼一般的,"你为什么会中'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