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确实不知道那家伙干了什么啊。”男人惊恐地仰视着带着一群士兵冲进屋里的铁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跟什么大麻烦沾了边。
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城卫躲在两个士兵身后,眼睛钉在地板上,没有任何为了每月塞的银币帮衬几句的意思,甚至还往后缩了缩,生怕扯上半点关系。
他平时是做些不那么合规的营生,手下人才多样,从小金额随身财产转移、固定铺位安保费用征收,到特制骰子铅金属浇灌技术多有涉及,开展范围和流水在业界小有声誉。但向来自我定位明确、打点到位,怎么也不至于摆那么大场面抓他吧?
然而事实如此,前脚有人来告诉他街上气氛不对记得避避风头,后脚就有人踹开了他的大门。还是一只装备了胫甲、脚铠的银光大脚,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全踹回了肚子里。
这群人进门就揍了他一顿,接着就是莫名其妙的讯问,关于一个灌铅骰子受害者。
可怜天见,他就是让手下上了两次门,觉得那家伙有个正经仆人工作,怎么都能还上部分,都还没做什么呢,就东窗事发被摁到了地上。
“是不是你们逼他这么做的?”
他到底干了啥啊?趴在地上的男人现在只想知道这个,但对方好像默认了自己跟此事有关,压根没有解释打算。
“我真的不知道啊!大人,要不您翻翻账吧!就在墙角地板下面。”剑就架在脖子上,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
这下真是欲哭无泪,想湖弄个答桉都找不着方向。所幸他还有点过人之处,识字记账是讨债的基本专业素质需要。
“可能换个地方会让你更容易想起来一些,滚去牢里想吧。”面前之人的唯唯诺诺让迭戈愈发焦躁,不耐烦地摆手,立刻有士兵上前把又一个倒霉蛋带走。
他看得出来这个在邻里间有点名声的活力社会团体头目确实对事情一无所知。
不过谁在乎呢?这家伙只是在事件里受到影响的一大批人之一,本质上跟他这个里弗斯大学安保总管略有相似。
相当于维斯特敏堡半个后院的里弗斯大学,重要宴会上受邀来宾凭空失踪,嫌疑人同样人间蒸发。
约等于一下,就是有人闯进公爵后院带走了公爵的客人,考虑到那位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他最好在雷霆震怒降下前做出点成果,不然他的下场未必就会比刚被拖走的“成果”好多少。
必须说这不是一件易事,参与宴会的人大都有另一层能传承的身份,在涉及自身安全的问题上不吝惜出力。
现在城里的武装力量都像出笼的猎犬一样,见人就咬,跟那个该死的仆人沾亲带故的基本都被抓完了,邻居、亲戚、关系好的朋友。
不过这难不住他,能谋到这份大学安保主管闲差的人脑子不会差。迭戈一拍大腿,开发反向思维,找找关系很差的负面相关人士不也行?
事实证明,这个建设性角度是有意义的,鉴于社会活力团体头目确实恶名在外,挖到他派人上门讨要赌债的事很容易。
“唉,可算是抓到一个了。”迭戈骑士摘下头盔,依旧愁眉不展,接过扈从从墙角找到的账本随手翻看起来。
光抓到一个还不够,顺道把他的手下也给填进去,也只是证明自己不是啥都没干,要将功补过就得做出些更有意义的成果。
听还直属公爵调动的那些同僚透露的消息,事情已经有了点眉目。以他的能力就不指望起到啥关键作用了,不然当年干嘛不像马丁一样选择留在维斯特敏堡里任职?
想到此处,迭戈又是一阵叹气,深感前途无亮,挥退时不时看向桌上散落钱币的扈从和士兵,“归你们了,快些,我们一会就走。”
众人欢呼着赞美骑士的康慨,围到桌子边由迭戈的扈从开始分配。迭戈对此不太感兴趣,捧着账本走到门口翻阅,给下属们留出空间。
作为一个脑子灵活的人,迭戈在骑士训练上的成绩一般,但当年辅修识字和简单账目计算的课程成绩属实不错,这是预备他们以后有自己采邑后能管理用的,可惜不算入能力评价里。
但或许是因为在里弗斯大学呆久了,他一直觉得读写是一项挺重要的技能,比如这种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这本账簿的主人受到的教育质量堪忧,词汇量贫乏,很多地方还都用了简笔自创符号代替,不过好歹书写态度还算认真,以迭戈骑士的水平阅读是大材小用了。
他翻了几页,内容乏善可陈,记叙也不太清楚,足够定罪而不够搞清楚具体做了什么。
迭戈要的也不是这个,他要找找里面的交易往来,看有没有能解释为跟当前事件有关的内容,如果不能解释他也可以抓了人再强行解释下,反正都不是啥好鸟。
这个团伙控制了一条街的扒手,敲诈勒索,私开小黑赌场,通过些低劣手段控制输赢来让人欠下大笔债务,再放贷滚利榨干最后一点油水。
在对方无法支付的时候,他们不介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抵押,包括金属、房产,甚至是人。
“该下地狱的玩意。”迭戈骂道,狠狠踢了一脚被绑住的罪魁祸首,护趾部的尖长靴尖效果不亚于锥子,痛得他滚了几圈。
迭戈听说过城市里会有这样有损公爵脸面的事情发生,但没想到如此猖獗。光是近一年间他们就扣下了八九人,按那个似低实高的利率,粗一算就知道不可能赎回。
但他没在这里看到那些人,一个都没有。
也合理,团伙不可能长期养着没有用的人,业务内也没啥派的上用场的地方,最正常选择就是转手出去变成实实在在的收益。
屋内钱币叮当声渐渐平息,迭戈也差不多失去了耐心,加快翻阅速度,寻找着那些买家。
看得出,在维斯特敏这种生意还是少有人敢做的,最早去年的两个在数页后才分别脱手。这令迭戈稍微有些疑惑,按这个速度剩下的人应该还有在这才对。
在有记录的最后几页,大致是今年的时间段内,他找到了原因,同一个买家前后陆陆续续地带走了至少六个人。
如此大笔的交易,买家在账簿上却只得到了非常简单的单个代表字母,或是说符号。
【一个圈】
“这是谁?”账本被摊到了头目面前,迭戈指着那个简笔圈,找到了下一个目标。从个人好恶而言,他觉得这个买家会很适合出现在他的成果名单上。
……
……
搜寻那些藏在阴暗角落的鼠蚁往往不可避免地要涉足有损骑士体面之地,迭戈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从没想过就在城外不算远处便有如此一片仿佛脱离一切人类造物痕迹的地方。
依照他的俘虏所说,他们要寻找的是一处藏匿在此地的野渡,被那个只以圆圈代表身份的买家把控,处理些不便经由正常港口的生意和避税之用。
脱离主道,拐入荒草丛生、几乎难见地面的歧路,被绳子束缚的男人领着队伍前进,另一头牢牢地牵在扈从手里,绕了几圈。
凭方向直觉,他们大致是来到了一处近河的杂树林中。远离城镇村落的发展方向,从未有什么人想过利用的难垦土地上,一些得了河流水源恩惠的林木发疯似地生长着,保留着自然应有的无序繁茂模样。
不像那些在大学里栽培的笔直高大橡树,这里的树木品种和形态都可以说是令人厌恶,仿佛特地打乱了、搅混了的枝杈在头顶茁壮生长,遮天蔽日的树影压得那些劣木的质软偏曲主干陷入一个可能如杂草倒伏的境地。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们行经的路上便屡屡被横斜的圆木拦住。这些树木尸体曾如盖如顶的枝叶早朽烂在了地里,化作过腰的高草养分,而疏潮的木缝里则迸出颜色丰富的菌类。
迭戈小心地跨过这些高草埋没的木碍,不可避免地被那些菌孤吸引了视线。
从小生长在本地的人当然不是没见过这些丰富了餐桌的东西,但它们在这里的生长得实在是旺盛得令人惊异,像某些贵族喜爱的浮夸插花艺术,只不过由颜色艳丽的菌类替换了花朵,团簇在一起。
鲜艳丰富到有些许不真实的伞朵、叠瓦、球珠状品种,从倒伏树干上那些咧开、凹陷缺损中长出,湿软似湖的菌丛包覆大片青黑木皮。
那种在死亡植物上的兴旺生机华丽到近乎糜烂,如某种发霉奶酪与珠宝杂交的产物。
一位扈从在失神中踏上一节朽木。轻微的哗啦垮塌凹陷声中,他的脚整只地陷了进去,发现内部其实早已完全蛀空、被菌类占据。
踩碎的伞盖碎屑与贴壁茸菌打滑的异样触感让他马上把脚拔了出来,像踩进一具还活着的腐尸般古怪。
随着他们更深入这片树林,向那个野渡靠近的过程中,这样的情况愈发明显,乃至在仍挺立的树木上也会无意间摸到一簇湿腻伞盖,每次落脚都怀疑自己踩碎了绵细柔软之物。
丛杂的植物依然遮掩着他们的视线,带路者也需要频繁地停下分辨路线。牵着他的扈从捏住鼻子,艰难地把一个喷嚏憋了回去,不确定地小声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好像是灰尘的味道?”
迭戈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小声……”
“铛!”
刺耳的金属碰撞划擦声在他们间响起,腰腹间震感打散了骑士的下半句话,他经历了半个呼吸的疑惑,看着一根带尖头、尾羽的木杆弹开落入草丛中。
如果不是他因为太久的安逸生活出现了幻觉,那个在视野里停留了一瞬的东西似乎是……一支箭?
“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