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貌似简单的问题藏着许多玄机。
按照明代的制度,皇帝和太后的封号都有定制,不能随便加减一个字。皇子无论是否是皇后所生,一律称皇后为嫡母,对生育他的妃子只能称庶母。皇子在做了皇帝后,只能称正宫娘娘为皇太后。在封号时除了称皇太后还要加上徽号,而生母虽然母以子贵可以成为皇太后,但不能加徽号,以示地位不同,有所区别。
万历是李太后所生,并非嫡生,只能称庶母。
皇帝求他给两位皇太后都多加几个字,很显然是想让生母同陈太后平起平坐,这是有违祖制的。
一个封号,简单几个字,说起容易做起来难。首先,每一个字都是对受封之人的评价,必须准确、公正,经得起世人的评说。其次,前朝有过正宫无子,妃子生的男孩子继承皇位,在众官讨论后定嫡母为慈懿太后,生母为皇太后,但不加任何封号的先例。
如果给李太后加以封号,不仅有违祖制,也是对陈太后极大的不尊敬和不公。在挫败高拱叛乱中,她起到中流砥柱作用,功不可没,不应遭此待遇。但不加几个字,又恐怕万历和李太后不同意,弄不好自己将像饼铛上的煎饼,两面受煎熬。如果顺成皇帝的意思,官员甚至文人墨客都会骂他。这确实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让才高八斗的张巨正左右为难,颇费脑筋。
几天后,张诚进来传达李太后和皇上的旨意,要他到大内赴宴。张居正知道还是为封号的事情,他虽然面带微笑的接旨,心里却像喝了苦咖啡一样的不舒服,既然皇帝有旨意就不能不去,只好跟着张诚进了皇宫。
文华殿内,宫女们垂手肃立,默默的等待宴会开始。
进入大殿,万历和两宫皇太后从侧门走进来。张巨正赶紧上前行礼请安,虽然不是正式场合,礼数也是不能少的。
大家入座后,万历示意宴会开始。
冯保拍了一下巴掌。
乐队演奏乐曲,宫女们开始布菜、上茶,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这几日,先生辛苦了!朕按照两宫皇太后的吩咐,略备薄宴,共叙家常,请先生随便一点,不要拘束。”
张居正千恩万谢,坐在下手,诚惶诚恐,优雅斯文。
宴会,一切按照程序进行。
菜肴很丰盛,宾主边吃边谈,气氛倒也很融洽。
由于两宫皇太后都在场,万历没有提到封号的事情。张巨正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既然皇帝不提起,他也乐得不提,这个难答的考题,还是考虑的时间再长一点比较好。
为了随便一点,活跃一下气氛,万历说:
“朕刚刚读了唐代王绩的《秋夜喜遇王处士》,先生能否给朕讲解一下?”
张巨正听说让他讲诗词,心里轻松了很多,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他略一思考,娓娓讲来:
“原诗是这样的: ‘北场芸藿罢, 东皋刈黍归。 相逢秋月满, 更值夜萤飞。’”
……。
讲完诗词,君臣又说了许多趣事,气氛融洽,相谈甚欢。
好不容易,宴会结束了。
回到家中,张居正的心思还是在封号上打转转。皇帝虽然没有再提起,但招待他的目的是不言而喻,明白人还用细讲吗?
嘉靖初年,刚当皇帝的嘉靖为了封号的事,与时任内阁大学士的杨廷和争议不下,弄得君臣不合。结果是嘉靖的事情没有办,大学士的地位也直线下降,两败俱伤。他如果要步杨廷和后尘的话,一生的博学和雄才大略将难以实现。没有那个不受皇帝喜欢的大臣,会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没有皇帝的支持,一个臣子将寸步难行。
他决不会干那样的蠢事。
他是一个工于心计的首辅大臣。
其实他早已考虑成熟,有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是交卷的时间还没有到,也不能透漏,只能反复捡查,使答案更完整、准确,尽可能不产生任何副作用。
杨博的话让他茅塞顿开,不能为了一点虚名而得罪皇帝。皇帝才是大臣们的救世主,真正的主人,又谁会与主人顶着干呢?
戚继光更为圆滑,提醒他既要使皇帝和李太后高兴,又要使陈太后不反感,就要在加的字上下功夫。
邓阶也说:
“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人反对,即是功可盖世,也会有人咒骂,张良、萧何乃至诸葛亮都死对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骂吧!”
张居正的思路已完全清楚,知道应该如何做,不过还是有点忐忑不安,确定以后,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有时一件很清楚的小事儿,结果常常和预料的相反。他只有一个愿望,但愿此事不要产生太大的副作用。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竭力用时间和毅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虽然决定去做,如此不安,就证明他还是一个良心未泯灭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