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施醒来的时候已是夜深时分。她拖着像是赶了许久路程的疲倦身躯,在风尘仆仆中,渐渐唤醒零散的意识。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沉睡了一个世纪之久,浑身酸软,四肢无力,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仿佛有千斤重。
眼睛睁开又闭上,如此的动作反复了几次,终于在感受到身体有了些许的力气后,她开始打量起入眼的画面。奈何房间里漆黑一片,根本辨别不出任何东西,只听到时针滴答滴答地响着。
微微蠕动着身子,却被莫名而来的一股力压的动弹不得。
自己似乎是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她不由地呼吸一滞。
一丝淡淡的、熟悉到令人窒息的薄荷味缓缓传入鼻腔内,她愕然!
愣神间,头顶上方传来低沉沙哑略带紧张的男声:“施施?你醒了?”
而后只感觉怀抱松了一松,床的另一边微微下陷,只听见“啪”的一声,顿时整个房间都氤氲在了昏黄的灯光下。
像是担心她习惯不了突然的明亮,立铭瑄只按下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
突如其来的明亮使得莫施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 一连串的关心从立铭瑄口中问出,他倾过身子,浅浅的只属于他的体香在她鼻尖周围散发开来。莫施这才缓缓抬眸看向距自己只有几公分远的那张俊朗的脸庞。
立铭瑄的下巴处冒起许多青色的胡茬,略显狼狈了几分,与平日里干净利落的形象一下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细长的桃花眼深处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眸底却毫不避讳地浮起一片担忧之色。这样的立铭瑄太过沧桑,令莫施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施施?”许久不见她有任何回应,立铭瑄又试探性地唤了她一声。
“我没事。”将心底汹涌起来的情绪隐在暗处,她别过头,声音沙哑的厉害。
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时钟指到三点,分针紧随其后停在数字“4”的位置上。三点二十分,凌晨。
从来不会在这个点上醒来的,可一旦醒了,她就再也没有睡意。
有时候真是羡慕那些不会浅眠的人,这样,她便不用在此刻毫无头绪地面对眼前之人了。
这一秒才缓缓闭上的眼睛在下一刻却蓦地睁开,那个闹钟,不是她床头柜上的,这里不是自己的卧室?!
这个认知让莫施下意识地坐了起来。视线直直地落在床的正对面,是上好的樱木红门,再四下打量起房间的装潢。她终于后知后觉,现在所处的卧室,是立铭瑄在立宅的房间。
已经记不得为何会在这里,却很清楚地记着,他生日的那天,她过的有多么绝望。
“怎么了?”被她突然坐起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铭瑄急急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去试她的体温。
“我没事。”闪躲的动作,生冷的语气无疑出卖了莫施此刻的情绪。
立铭瑄扑了空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他才讪讪然地收回手。对于她抗拒他触碰的动作,不是不难受的,在他昼夜不分、寸步不离的照顾她那么多天以后,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与他保持距离,这种前一秒因为她的惊醒而带来的喜悦,在一下秒被她无声的拒绝所替代的落差感,令他分外失落。
她还在意那天的事,还在生他的气。这样的认知又一遍在脑海中盘桓。
立铭瑄扯了扯嘴角,苦涩地凝视着莫施:“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莫施沉下眼眸,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无疑是默认了,他想。
“你病了五天,三十九度高烧,一直不退。小四虽然说没有什么大碍,但你就是不愿意醒来。你是在用自己的健康惩罚我么?”
惩罚?何来这一说法?她有什么资格那样做?
“你想多了,没有的事。”她自嘲地一笑,“明天还要上班,你继续睡吧,我想出去走走。”
话语间,莫施掀开被子就要起床,却不料被身后一双手紧紧箍住在怀中。
“立铭瑄!放开我!”她有点微恼。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我们说好有什么误会一定要说清楚说明白,你都没有听我解释就宣判了我的罪行,这样对我不公平。”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闷闷不乐道。
不公平么?你可曾又对我公平过?
她掀眸对上他投来的视线。静静注视着这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那一双曾经风流满溢的桃花眼风流已然不再,转而被延伸至眼角的红血丝所代替。下颚尽是青青短短的胡茬,噙在嘴角边的笑意此刻也不知所踪。莫施不知道自己生病的这几日他都经历了什么,可当看到他眼底那抹深的见不到底的黑,以及眼角眉梢出荡起的疲倦,她忽然没了那份骄傲,也不忍再去与他争辩,
“放开我好不好?”她哽咽着,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日无二,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争吵,这里是立宅,吵到其他人不是她的本意。
“不放!除非你愿意听我说。”他的脸紧贴在她的脸上,刺刺的胡茬扎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十分难受。
莫施忍着心里的抓狂,心想他明明知道自己最害怕痒了,还故意这样挑衅她,简直罪大恶极!
心里也因着他的无赖行径起了一丝动容。
发呆中,立铭瑄极度委屈的声音又再度在耳边响起:“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关于我跟姚冰洁的一切,我全都告诉你好不好?”
闻言,莫施停下挣扎的动作,他终于肯告诉她他的过去了吗?
好一会儿,她回过头,看着他,点头。
她承认,她始终无法不心存芥蒂。
立铭瑄捧着她的脸,静静凝视许久,最后在她惨白的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啄,长长地叹口气,“傻瓜,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
“我以为,你不愿意告诉我。”她答道。
沉默半会儿,他笑了笑:“没什么不愿意的,我只是不想再提起那段往事,我很明白,过去了的就已经成为过去,即使再回来,也不会是当初的感觉,回不到从前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缥缈得像是遥远的星空。
心里忽然涌起一丝莫名的异样情绪,莫施往立铭瑄的怀里钻去,双手紧紧地抱住他:“我不听了,你不要说了,以后我也不会再问你这些事。”
“傻瓜,”立铭瑄笑着摇摇头,更紧地回抱住她:“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关系的。”
话落,他的视线落到了落地窗边的那盆栀子上,那是她生病的时候,他特意让立铭瑜从花园里搬上来的。
认识姚冰洁的时候,立铭瑄高三,姚冰洁高一,两人一所学校。十五岁的姚冰洁便出落的亭亭玉立,面容姣好,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高冷的气质。
长发飘飘的年代,男生都酷爱不苟言笑的女孩子,尤其是,像姚冰洁这样的冰山美人。
最初认识姚冰洁是在新生入校典礼上,她以新生代表的身份在上千人面前淡定从容地发言。普通的白色校服穿在她的身上不但没有显得简陋,反而被她穿出了一种特有的孤立的美感。
那时候,立铭瑄所在的班级以绝对的成绩优势坐在靠前的正中间。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姚冰洁的一举一动,包括那张被她揉碎放入校服口袋的演讲稿。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自信让她在新生入校的典礼上自信地说出“考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这样一番激进的言论。
好看的女孩子在男生之间被谈起的次数总是无比频繁,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高三男生口口相传的最美校花已经由张潇韵易主为姚冰洁。
犹记得,许孟澈当年兴致勃勃地说起姚冰洁在第一次月考里四科拿下满分的场景,向来对美女上心的唐少礼居然只是一笑置之:“长得再好,成绩再好又怎么样?脾气差的要死。”
当时未仔细深究唐少礼话里的意思,再次提起姚冰洁时,她已经是唐家的小姐,唐少礼二叔唐诚的继女。
于是,每次与许孟澈去找唐少礼时,总是能见到坐在花园里看书的姚冰洁。
姚冰洁的高冷是针对所有不熟之人的,与唐少礼成了家人后,她倒是很愿意与他交谈,往往也会喊他一声哥。唐少礼也因为这个原因,对姚冰洁越来越好。
事实是,唐家所有的人都她很友好。
立铭瑄真正喜欢上姚冰洁是因为她高考结束后,在同学聚会上喝得烂醉如泥,在他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不是因为离别,不是因为不舍,只是因为,自从成了唐家的人,她所有的光芒都会被安上限制条件,即使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成绩。
她说唐家继小姐的头衔给了她太多压力,让她无法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展翅,她想摆脱唐家给的光芒,她一点也不稀罕!她要证明,即使没有唐家,她也可以过得很好,她的锋芒从来就不需要任何负载。
那时候起,立铭瑄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给这个如此骄傲的女孩一个美好的未来。
幸运的是,大学的时候,两人又在学校重逢了。
在姚冰洁十九岁的生日上,立铭瑄毫不掩饰地表露了自己的心迹,那时候,他已经逐步在立氏建立起自己的威望。
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追了她好多年,他对她的宠爱,便是在多年的追求中,日积月累下来的,她只会在他的面前哭成小孩。
可他们真正在一起却是在她大学毕业前夕。
他依然记得,当时她用很随意的语气问他,是不是这一辈子都会为了她而不断奋斗,直至把立氏掌握在手中。
他没有犹豫,回答是。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然而,大学四年里,半个小型社会将姚冰洁熏染的已经不如从来那般干净透明,她的眼睛里多出了一丝世俗的昏光,令人看不真切。
在一起的日子里,很多时候,立铭瑄看不懂姚冰洁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想要搬出唐家,他便用自己的钱为二人买了公寓;她想要进入立氏,他便私自动用权利将她安排在了身边;她不开心了,觉得工作乏味了,他便任由她到处走走……
为了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他拼命工作,二十七岁那年,终于从父亲立文正的手中将立氏接手了过来。
终于,他以为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他却被告知,他们分手的消息。他甚至还来不及挽回,她就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后来得知,他们分手的原因竟是因为他的母亲阮芳用钱逼走的她,那时候立铭瑄几乎恨透了阮芳。可她是他的母亲,他能怎么办?
他母亲的强势他很清楚,也知道,姚冰洁有多么在乎自尊。
于是他开始与家人断绝往来,不是必要的场合从来不会主动回家。
就在他把他们分手的错归咎在他母亲的头上时,唐少礼告诉他,在他努力为两人创建未来的时候,姚冰洁已经选择了另一个人——顾珉寒,远赴重洋。
他试图找过他们,却一无所获,他根本查不到他们任何的出境记录,也根本无法相信,原来当年的传言都是真的。
早在他与姚冰洁在一起的时候,凌梓斐就略有深意地说:“姚冰洁,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名声,也不怎么令人满意。”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当年她之所以选择自己,只是因为他能给她的,远比顾珉寒给的要多。他也早该明白,他们两个虽然是情侣,除了林安妮,他再也不认识她圈子里的任何一个朋友。她从来不会说爱他,即使在梦里,她喊的名字永远也只有顾珉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