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一侧,郭嘉饶为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让天下诸侯都忧患极深的“战神”吕布。
剑眉入鬟, 面似傅粉, 一双俊目黑白分明,此刻虽然写满了愤恨与不甘, 但反而更显生气。观其身高就算没有头上的银冠, 也应有七尺有余,宽肩细腰, 生的当当真是一副好皮囊,哪怕被五花大绑跪在这里,显得有些狼狈, 但丝毫不减其英俊非凡与气宇轩昂。
不过……
郭嘉看看吕布,又转头望了望曹操:
果然还是明公更为英俊。
人是否英俊, 是主要看气质的,不能看身高,嗯。
曹操自然不知郭嘉正在“主公一定是最好的,如果不是请参照前言”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此时同样饶有兴趣的看着吕布, 却是在思量着他事。
“孟德!”吕布一见到曹操就叫的亲切, 好像他和曹操真的交情匪浅一般, “这绳子缚的太紧了, 给布松一些!”
曹操听吕布不禁大笑。他如吕布所愿亲切的的重重拍拍吕布的肩,却摇头遗憾道:“奉先啊,你可是头猛虎啊,缚虎怎能不紧?”
吕布被噎了一下, 但立刻又道:“孟德,布知晓自己非是智将,但若论武艺,布自信可为天下第一!你与袁绍正有大战,只要你任我为将,定可一举夺胜,再被灭贼寇,南平蛮族,此后这天下便是你我二人掌中之物啊!”
吕布说的十分诱人,曹操思索片刻,也似被说动了一样点点头:“奉先此言,倒是有些道理。你的武艺,孤是清楚的,当初董卓不就称赞过吗,可堪称当世项羽啊!”
郭嘉和荀攸对视一眼,贾诩垂眸浅笑。
既然是当世项羽,那结局,自然和项羽不会有差。
吕布这是死定了。
然而在场或许只有他们三人能确定曹操的心思。其他人听起来,曹操这似乎是有任用吕布的意思。吕布也自以为有了生机,充满的希冀的望向曹操,曹操却已回头看向了刘备。
“玄德公,你可和奉先在徐州多有交情,依你看,孤可该留他?”
“玄德!”吕布向刘备喊道,“莫忘了那日辕门射戟,是谁救的你!”
“温侯大恩,备没齿难忘。”刘备沉声道。却在吕布稍微放下心时,不亢不卑向曹操继续道,“请曹公留下吕布,并收吕布为义子。”
“哦?”
“昔日丁原收了吕布为义子,便能雄踞京师;董卓收了吕布为义子,便能独揽朝政,令天下人都惧其威势,所以,请曹公收吕布为义子。”
郭嘉听了差点没笑出声。他记得不久前刘备可是个实心人,没想到如今话里藏话的能力却如此高超。
丁原收了吕布为义子,便能雄踞京师,却被吕布因一匹名马赤兔马杀了;董卓收了吕布为义子,便能独揽朝政,令天下人惧其威势,却被吕布因一位绝色美人貂蝉杀了。今日,曹操收了吕布为义子,到真不知将来会因为什么被吕布杀了。
曹操听了也想笑,不过他不必忍,反而大笑出声,看刘备的目光暗色犹浓。刘备仍旧不亢不卑,大大方方任曹操打量,直到曹操又将目光移回吕布:“奉先啊,不是孤不想收你为将,这可是玄德公的意思。孤恐怕是留不得你了。”语毕,一挥手,便有十几个士兵将吕布拉下去,面对这位“战神”,可随时随地都不能掉以轻心。
吕布虽然被人称为有勇无谋,但不是真傻子,自然也听出了刘备是什么意思。他红目怒容,不怨曹操,却恨刘备:“大耳贼!你忘恩负义!布当初真不该救你这贼人!”
刘备双眸平静如水,沉默的看着吕布叫叫嚷嚷,最后还是被拉了下去,等待他的,只有身首异处。
他的善心,从不为乱臣贼子而留。
吕布被拉出去一直骂骂咧咧,曹操自当听个乐呵,却突听人怒斥道:“吕布!大丈夫,死则死矣!何必如此贪生怕死!”
这一斥立刻引起了曹操的注意。他抬眼望去,是同样被绑缚跪着的一人。下邳的乱子起的极大,想反吕布的人数不胜数,见大局已定马上倒戈的也大有人在,最后还能被绑在这里的,只会是哪怕最后关头还不肯背叛吕布的人。
“你是何人?”
“在下张辽张文远。”张辽答道,却无一丝谄媚弱气,反而强硬的很。
这更引得了曹操的兴趣,便又问道:“你刚刚说吕布贪生怕死,难道你就不怕死吗?还是只是逞口舌之快,五十步笑百步?!”
“哼。”张辽冷笑,道,“辽驰骋沙场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何惧?!曹公要杀要剐请便,无需再多言。”
“好!好!好!”曹操喜得连说三个好。他半蹲下,望着张辽道,“不过,怎么总想着杀剐,你这等难等的将才,留下来建功立业不是更好吗?”
张辽一瞬抬起头,眼中的惊讶被曹操净收眼底。与此同时,他亦将曹操眼中的真诚的笑意同样映在心头。
“曹公……”
“来人,给张将军松绑!”曹操笑笑,待绳索解去亲自扶张辽起身,“临危不背主,临死无惧色,当真是忠义国士。吕布虽非明主,文远你却是良将,跟着孤,孤定不会让你再珠玉蒙尘。”
张辽没明白为何吕布旧部中独独他被留下,在场的很多人也还没明白,不过他已然明晓了曹操先说的话并非虚言。他不怕死,但却惜生,大丈夫一世未建功立业而终,实是大憾。沉思一二,他最终跪下,拱手为礼:
“主公!末将此后定为主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曹操没等他全跪下就把他拉起起来:“在孤营中不必整这些虚的,文远之忠心,孤已知晓。放心,孤既然用你,定然不疑。”
张辽颔首,心头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抹去。
“文和。”
“嗯?”
“主公此话,可同样是对你说的。”
贾诩蹙眉,再想问什么,郭嘉却不再理他,继续笑眯眯的看戏。
杀了吕布,收了张辽,高顺不肯降非要随主曹操也任他去了。当曹操走到场上跪着的最后一人面前时,却不是威慑也不是劝降,未语先叹,满面沧桑:
“文台。”
这一声,隔了整整五年。
“曹公不必如此。”陈宫傲然抬头,冷然道,“成王败寇,既败于你手,宫只求一死!”
曹操摇摇头,走过去亲手要替陈宫松绑,陈宫要躲,旁边的士卒见了便要上前相助。曹操一摆手止住了他们,把陈宫拉住,执拗的非要自己亲手,一点点将绑紧的绳子解开。
“来啊,给先生摆坐上茶。”
“曹孟德,你根本不必如此。”陈宫嘲讽的看着这时候还殷勤无比的曹操,“宫劝你还是早杀了宫为好,否则宫把你当初的腌?丑事说出来,看你这司空还能当几时!”
“公台。”曹操摆摆手,对于陈宫的不敬,他意料之中,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孤若要杀你,只会因为你昔日背叛了孤,不会因为其他事。而现在,孤不想杀你,只想留你。”
陈宫冷哼一声,不屑答话。
曹操继续道:“你也看到了,像吕布这样愚蠢的人,刚愎自用,只会断送掉你的才智。唯有孤,才能给你一展抱负的机会!
回来吧。只要你回来,孤就答应你一切条件。”
“一切条件?”陈宫看过去,眼底是深深的嘲讽,“那让你现在去给吕伯奢一家陪葬谢罪呢?!”
“陈公台!你太放肆了!”
“是孤说的一切条件,公台又没错。”曹操毫不在意,“不过,公台,孤也不会依你所言自尽。当时不会,现在更不会。”
“曹阿瞒,你果然还是如此无耻奸诈!”陈宫因为曹操的话气极反笑,嘴角的冷意完全不见昔日文士的温润。他再不理曹操,转过身对着在场的士卒,一手指着曹操,大声道:“在场的诸位将士,你们听我陈宫一言!你们为了曹操这贼人,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拿下这徐州城,可你们却不知,你们完完全全被曹阿瞒骗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恩将仇报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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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夏侯埃?醇懿蛔〔懿傩囊庖讯ā?br>
“他愿意说什么,让他说。”
另一边,贾诩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听陈宫这语气就知道陈宫要说的事定是件于曹操声名有极大损害的大事。他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但见身旁郭嘉却同样面带浅笑,轻松十分,就觉得事情奇怪了。
“没关系,陈公台想说什么,就让他说。”郭嘉道,“再说了,你莫管嘉什么反应,咱谋主不还气定神闲吗,又能有什么事。”
听到郭嘉的后半句,无辜中枪的荀攸无奈的瞟了郭嘉一眼,便转回头继续看曹操那边的情形。
果不其然,陈宫张嘴就将那桩梗在他心头的多年的陈年旧事公之于众:“当年他曹阿瞒刺杀董卓被追杀的如丧家之犬,却有幸得吕伯奢一家人收留!哪知道他自己小人心思,惊疑万分,竟将当时在为他准备饭菜的吕伯奢一家人全部杀死!当知道自己杀错了后,他曹阿瞒不仅不知悔改,还将从外回来的吕伯奢老伯也一刀杀死!那吕伯奢和他曹家可是有几辈的交情,更不顾危险收留他,他却贪生怕死,为了自己的性命一错再错,毫无廉耻之心,甚至还说”
“孤当日,在杀死吕伯奢后,说‘宁我夫人,毋宁负我’。”曹操平静的接上陈宫的话,“公台,你想说的可是此?”
“好!好!好!你曹阿瞒倒还算有点良心,还能记得当日自己所说的无耻之言!诸位将士,你们看清了吧,你们跟随的主公,就是个恩将仇报,不知悔改,寡廉鲜耻的卑鄙小人!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们为他出生入死!他曹阿瞒这早该以死谢罪的人,他不配!”
然而,全场沉寂,无一人应和。
陈宫见众人如此,不由恍然失神,而这时,曹操已经开口:“你们听着,刚才公台先生所言,一字一句,都是实话!我曹孟德,恩将仇报,贪生怕死,亲手杀死了恩人吕伯奢。这些血债,孤一字都不否认,也从不认为当日所作所为理所应当!孤要告诉你们的是,孤有错,但孤绝不会以死来抵罪!”微顿,他望向面有惊诧的陈宫,继续道,“公台,当日你也在,你应记得,到最后你我都未清楚,吕家人究竟是要为你我准备菜宴,还是要杀人夺财报官。若是备菜,为何要半夜三更,为何不见一样菜肉……孤当日先下手,是对是错,已无法分辨。但后来,孤惊惧之下杀了吕伯奢,毫无疑问是罪大恶极,不可辩驳。依情依法,孤都应当当时就以死谢罪。
但孤却不肯。不是怕死,而是不甘心。刺杀未果,国贼未除,孤立志要为天下苍生还世间太平,怎甘心在此就自弃性命?!孤的罪过,孤此生都不会忘记,但当日之事若再来一次,孤也绝不会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
若说陈宫所言不足以引起将士们的怀疑骚动,那曹操亲口所言却足以让众人心有惶惶。军心不稳,仁名不在,任哪位主将都要严防这种状况,唯独曹操丝毫不在乎。一甩披风,曹操大步向前,走下高台来到三军将士面前,声若洪雷,响彻众人心扉:“你们可以觉得孤虚伪,觉得孤罪大恶极,并非你们愿追随之人。那现在就可去领碎银干粮,去名离开,孤绝不阻拦!”一顿,他继续道,“但你们中若还有人肯留下,孤向你们保证,有生之年,定还黎民百姓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孤此生欺了许多人,但唯独不欺天下百姓,信与不信孤所言,你等自行判断!”
持续了许久的沉默仍如同水纹般一圈圈泛着涟漪,没有人依言离开,但也没有人发一言,他们或许真的在思索,衡量,或许只是乍听到这些,已不知所措。
曹操也没有急,他静静的等着众人做出决定。他的红披风猎猎作响,广陌风如刀般掠过多年南征北战由岁月沧桑刀刻出的愈发尖锐的棱角。他明明并未有其他举动,却平白让所有人觉得,哪怕他站在众人一般的低处,仍旧足以睥睨苍生。
曹孟德生来,就自当为王。
半响,突然一名士兵猛的跪下,朗声道:
“属下誓死追随主公,此生不叛!”
此话犹如星星之火,刹那之间便成燎原之势蔓延开来。成片成片的士兵,在陈宫惊诧不解的目光中,都面向曹操一一跪下,字字坚定如誓:
“吾等誓死追随主公,此生不叛!”
“吾等誓死追随主公,此生不叛!”
“吾等誓死追随主公,此生不叛!”
一声声誓言响彻云霄,万丈豪情,天地亦为之动容。
“公台。”在漫天的吼声中,曹操重新走回去,拍拍早已愣住无法言语的陈宫的肩,“你总认为孤应当以死谢罪,可死有何难?如果你真认为孤罪大恶极,那更应该留下,才能看着孤平定天下,以此真正为当年错误赎罪。
孤给你三日的时间好好考虑,希望……你莫要让孤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