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后率着高贵妃,昭贤妃,陈淑妃等妃嫔,又有诸皇子皇女们等在未央宫西阙前候驾。她这回出来,除着陈淑妃与玉娘,哪个也不知道的,蓦然看着李皇后人影,妃嫔们多少有些惊诧。
说来昭贤妃在乾元帝的妃嫔们中是最晚进宫的,可恩宠却是独一无二,她得意便是旁人失意。这会子看李皇后仿佛复出,暗笑昭贤妃再得意,也不过是个妾,正妻出来了,还不得老老实实地站在正妻身后,莫说迎驾时要站在皇后身后,只怕连宫权也一并还了过去,有量小些儿的,便拿双眼去瞧昭贤妃。
也有机敏些儿的,知道昭贤妃性子机敏,只看李皇后在她手上一星半点便宜也占不着不说,还动辄得咎。这回李皇后忽然出来了,莫不是昭贤妃故意放李皇后个破绽,挖个陷阱与李皇后?
一时人人思想如潮,心思各异,就看着一太监骑了匹枣红马疾驰而来,至西阙前翻身下马,一眼瞥见身着皇后大朝服的李皇后,过来拜倒口称:“圣上进了都门。”又过片刻,又一马驰来,上头也是一太监,一样报说:“圣上已过朱雀大街。”李皇后端了架子站在最前头,看着一个个太监来报,口角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斜了眼与身后的玉娘道:“贤妃素来娇弱,可还站得住么?若是站不住,可要在旁歇一歇。”
这话儿说得倒是体贴,可乾元帝还朝,身为宠妃的昭贤妃却在一旁歇息,莫说乾元帝知道了能不能喜欢,便是悠悠众口就难塞。能说出这番话,李皇后这些日子仿佛是有了些长进,只这等粗疏手段又哪里在玉娘眼中,玉娘规规矩矩地回道道:“殿下此言与礼法不合,妾不敢尊谕。”只这一句话儿便刺得李皇后的脸在自层层脂粉下透出红色来。
玉娘只说得这一句便再不出声,李皇后便是要发作,一来如今凤印还不在她手上,二则,乾元帝也将回来了,一想着前几回因她发作玉娘,乾元帝就当着人给她没脸,李皇后到底胆怯,只哼了声就将脸转了过去。
又过得片刻,看得两行太监擎着龙旌夔头行来,而后是许多太监执事,再后方是一柄九曲黄伞,最后才是乾元帝的御辇。看得御辇踪影,李皇后率领诸妃嫔口称万岁俱都跪倒。
又说自乾元帝得了玉娘之后,这是头一回分别这许多日子,哪有不想念的,是以乾元帝自御辇上下来,先往人群头前一瞧,要寻玉娘倩影,不想却瞧见领头的那个妇人,虽带着六龙三凤冠,身着翟衣,却是容颜苍老憔悴,一时竟是认不得,片刻才迟疑地道:“皇后?”
李皇后看着乾元帝将双眼盯在她脸上,心知自家如今容颜憔悴,可叫乾元帝这般看着,也禁不住抬手摸了摸脸颊,才挤出一丝笑容:“妾皇后李氏参见吾皇。”乾元帝虽诧异她怎么出来了,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李皇后啰嗦,点了点头,大步向着李皇后这里走来,口中道:“尔等平身。”一面绕过李皇后,来在玉娘跟前双手将她扶起,脸上不禁带了些笑容,“贤妃平身。”
虽诸妃嫔早知只消有昭贤妃在,乾元帝眼中再看不到旁人,可真叫乾元帝这般明晃晃地忽视,脸上依旧是火拉辣地,仿佛叫人劈面打了一掌。又有些有志气的,还拿眼去瞧乾元帝,只乾元帝满眼都是玉娘,哪里觉得出来,便是觉得出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李皇后叫乾元帝当着这许多人这样忽视,虽知要忍耐,到底气恨埋怨,胸前起伏了几回,咬着牙道:“圣上辛苦了,还请还宫歇息。”乾元帝也不对李皇后瞧一眼,只淡淡地道:“你不好好地在椒房殿养病,出来做什么?”一壁拉着玉娘的手往宫门走去。
李皇后积了多少日子的怨恨,看着乾元帝与昭贤妃这一对儿这般不要脸面,心中自是气恨,忍了几回也忍不住,咬牙道:“圣上是巴不得妾出不来吗。”乾元帝听说便想起倒是站住了脚,回首对着李皇后看了眼,淡淡地道:“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罢。”拉着玉娘在前头走,诸妃嫔与皇子皇女们随后。
进得未央宫不几步,就听着一声叫嚷,却是从皇子皇女那堆人里传来的。
乾元帝自西山大营归来,不独皇后与妃嫔们要接驾,便是皇子皇女们也不能例外。只乾元帝虽有五子,无如长子景淳依旧在掖庭禁足,四子景平夭折,如今只余皇次子景和、皇三子景明、皇五子景宁,以及永嘉、柔嘉。景琰三个公主。
景和与景明都大了,景宁不过三岁,景琰更小,都有保姆带着。景琰因在皇女那列也就罢了,景宁人小腿软,在西阙外等了会,早腿软了,小身子晃悠悠地。保姆陆氏看着忧心,只怕景宁摔了,待要抱他,只叫景宁一回回地手推开,迈着小短腿儿跟着几个哥哥姐姐走。
要说景明与景宁为着鹿本就有罅隙,这会子看景宁这般,不独不觉着景宁乖巧,反冷笑道:“跟着个惯会演戏的狐媚子也会演戏了。”景宁虽听不懂景明这话,可听着他语气也知道是骂他,小脸涨得通红,粉嫩地小口抿得紧紧地看着景明,大眼中似乎要落下泪来。
景和在一旁轻声道:“三弟,五弟还小呢,能懂什么?便是你不喜昭母妃,你也不好这样说五弟!”
为着景明与景宁都能听明白,景和这话儿说得极为直白,略懂事些的听着便能明白其中挑唆之意,只景明性子也似高贵妃,并不是个心有城府的,能计算的,更别说只三岁的景宁了。一时景宁双眼都红了,张大眼看着景明,待要问他,到底年纪极小,竟是不值从哪里开口。
景和又续道:“你若是知错了,与五弟赔个不是也就罢了。莫说原本就是你的不是。便是你没甚错,你是哥哥,容让些兄弟,父皇知道了,也只有喜欢的。”景明原就自以为委屈,那能听着景和这句,顿时扬起声来,道是:“凭什么要我与他赔罪!论起长幼,我是哥哥,难道我还说不得他了?!”到底景明也不是一味糊涂的,还知道扯了虎皮来遮掩,“接父皇驾,大伙儿都恭恭敬敬地,独他这般摇摇晃晃,成何体统!”
景宁叫景明这几句一说,虽知不是这个景况,无如年纪极小,能说得整句话已算得聪明,哪里能与人辩驳,乌溜溜的大眼里立时噙满了泪,只强忍着不叫它落下去。可不巧的是皇子们身后跟的是皇女,依着排行,景琰恰好跟在景宁身后,景明这一声就将她惊动了。景宁尚能忍,景琰更小,还不足一岁,受了惊吓哪里是哄得住的,顿时放声便哭,又一叠声地嚷着娘。
若是景明乖觉些,看着景琰哭了,只收声站在一边,乾元帝也不能发作,不想景明如今嫌恶昭贤妃,因景琰是昭贤妃亲女,看着她哭,更不耐烦,又道:“哭哭哭,哭死你。”这话音才落,只看着身边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诧异地转头看去,还不待他将头都转过去,脸上就着了一掌,直打得他站立不稳,当时就跌在地上,口角都有些腥甜,举手一摸,掌心里都是鲜血。
却是乾元帝先叫景明那句“长幼有序”引得看过来,虽不喜景明在这个时候摆个哥哥款儿与景宁计较,到底不过是小事,不料景明却是对着景琰说了“哭死你。”乾元帝并不是如何看重景宁,可景琰是玉娘所生,玉娘是他心爱的人,由母及女,乾元帝自然看重景琰,更何况景琰与他还是一个生日,生得与他又肖似,乾元帝待着景琰就超脱在诸子女之上。这回听着景明那话,不由想起景明在西山杀了鹿的事儿,便将孩子间一句置气的话看做了诅咒,哪里能忍得,大步过来冲着景明打下去。他这一掌是盛怒出手,全没想着景明也不过是九岁的孩子,不独站不住,连着口角也打裂了流出血来,又拿手抹了,整个下颌瞧着都沾了血。
这一下变起俄顷,高贵妃要楞得一愣才晓得扑过来,一把将景明抱在怀中护着,已顾不得乾元帝是皇帝了,只哭道:“我的儿!你爹竟是这样狠心。”乾元帝咬牙道:“这蛇蝎心肠的东西,阿琰能多大,不过哭几声就能叫他诅咒,日后还了得!弑君杀父也做得出来!”
高贵妃虽无有多少知识,可爱子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又在宫中这十数年,听着乾元帝这番话,知道利害,只哭道:“阿琰是孩子,妾的景明就不是吗?他不过信口一言,便是错了,圣上打也打了,罚也罚得,圣上却加了这样的罪名与景明,可是不叫我们母子活了。”
乾元帝听着高贵妃这话冲冲大怒,冲着高贵妃一脚踢过去:“贱人!这都是你教得好儿子!”还待再骂,就听着身后几人叫道:“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转头一瞧,却是玉娘脸上雪白,摇摇晃晃地站着,这才想起玉娘有晕血之症,想是叫景明下颌的血吓着了,这才放过高贵妃母子,回身将玉娘半扶半抱地搀了,往合欢殿去了。只抛得高贵妃心中气苦难言,景明却是叫乾元帝打怔了,张着眼看着乾元帝离去的方向,一滴眼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