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会显然多有所思,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只是他这些认识让刘锡命有些皱起了眉头。
“泽望兄这话有些偏颇了”,刘锡命只能再次将他打断。
黄宗会虽然对经济社会发展有了一些认识,但是还是有不全面的地方。
“你方才所说刘某有些不以为然,井田制打着土地国有的名头,实际上实行的还是贵族占有制,其背后的分配制度并非你所想的那种公天下之制。”
“再说阶级一说,刘某已在大同论中说的清楚,只要人们不能压抑自己的贪欲,社会生产力没有达到极度发达的地步,阶级便会始终存在。”
“人有智愚之分,学有长短之较,加上社会中存在的信息不对称等因素,出现阶级分化是必然现象,我们要做的并非一刀切,而是要将其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况且在现阶段而言,适当的收入差距有助于推动社会进步,否则必然会出现人人坐享其成的现象。”
黄宗会定住了身形,低头似乎在沉思刘锡命所说的话。
良久他才展颜看向刘锡命,“不错,看来是我所学不精,只是如我此前发现的,要想推动天下为公,必然触动官绅这个统治集团的利益,这一点如何解决。”
刘锡命直愣愣地盯住黄宗会双眼看了几秒钟,终于闭眼问道:
“泽望兄真的想听吗?”
“当然想,事实上我已经大致猜到你所想的了,只不过想要跟你确认一下而已。”
“哈哈哈”,刘锡命大笑起来,伸出右手冲黄宗会指指点点,“你啊,你。”
两人大笑一通,刘锡命再次负手而立,满脸都是感叹之色。
“易经之中有革故鼎新之说,是以有汤武革命,世人不以为悖逆,而以之为吊民伐罪,顺天讨逆。”
“如今官绅以百姓为奴婢,巧取豪夺,以天下之财供养其数十万之众,如此做法与桀纣何异,正如泽望兄所说,富户豪绅不会自己把到手的利益让出来,能说动他们的只有刀剑,我也将之称为革命。”
“古之革命不过是革除王朝旧命,便已经是天下欢欣,世人称赞,而我大同论要革除的乃是捆缚在世间百姓身上的旧命,刘某私以为,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正道,这才是真正的革故鼎新!”
“哈哈哈,哈哈哈”
刘锡命说完,黄宗会猛地开始仰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角却闪出几滴清泪。
“好一个大同革命,好一个人间正道,无疆兄,请受我一拜。”
黄宗会说完便是一记深躬,朝着刘锡命行了一个大礼。
刘锡命没有上前搀扶,反而一脸镇定地等到黄宗会起身,这才看向他道:
“刘某欲至此人间大道,却不知有谁人同行。”
黄宗会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笑的仿佛一朵盛开的君子兰。
他再次拱手微躬向刘锡命行礼道:“有德者必不孤也,黄某浅陋之才,愿效无疆兄之志,革除旧命,以至大同。”
“泽望兄”,刘锡命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一把拉住黄宗会双臂大笑起来。
“无疆兄,哈哈哈。”
书房外面,李彪听着屋里不断传出的爽朗大笑,嘴角扬起一丝会心的笑容。
两人大笑一通后再次坐定,黄宗会迫不及待地凑近刘锡命问道:
“我观无疆兄不像是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但不知你这些年为了推广大同论做了哪些准备?我可以配合做些什么?”
经过今晚这事,加上此前对黄宗会的了解,刘锡命基本上已经将黄宗会当做了自己人来看待。
不过他还是牢记我兔的革命历史,说话都要留三分余地。
在心中稍一沉思,刘锡命将自己的家底托盘说道:
“自有心大同以来,刘某所做有三件大事。”
“一是广聚四川、陕西等地流民,拯救百姓的同时扩大自身实力,同时在这些人中推广义务教育和大同教育,这些人是我最坚实的基础,眼下已有近30万人托庇于我家。”
“二是以大同社为基础结交士人,遍寻志同道合者,如今我社中陈翊定、窦玉泉、许卫、杜良骥、赵向阳等七位核心骨干便是坚定的大同论支持者,另外三十余位社员还有待考验。”
“三便是掌握军事力量,官军之中,已经有我家的一位参将、两位都司等数千兵马。”
……
黄宗会张大嘴巴,震惊的表情溢于言表。
几秒钟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表情瞬间转变为狂喜。
黄宗会一把握住刘锡命的双手不停摇晃起来,“哈哈哈,无疆兄,无疆兄,你果真乃非常之人也,准备如此充分,大势可期呀!”
“大同社可有什么章程没有,我申请加入大同社”,黄宗会脸色一转,满脸肃穆地看向刘锡命。
刘锡命大笑道:“能得泽望兄加入,我求之而不得也,这样,等过几日我与社中诸人说一声,咱们便要举办入社仪式。”
黄宗会笑着点点头,“这事倒还好说,关键是以后
怎么办,无疆兄可有章法?”
刘锡命再次朝黄宗会的这边凑了凑,隔着茶几在上面一边比划一边向黄宗会解释。
“眼下是有两件大事要做,一个便是寻找我等志同道合之士,此事原本我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泽望兄能够托明心志,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突地想起一件事情,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你对复社东林如何看待?”
黄宗会面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咬牙说道。
“此前受我兄长感召,宗会与东林复社诸士多有往来,以往还觉得他们一片赤胆忠心为国,但是近日从阶级的角度观之,这帮人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
“当然,东林复社并非人人如此,其中还是有不少志行高洁之士,譬如我兄长、彝仲、人中等诸友都是可以托付大事之人。”
刘锡命点点头表示肯定黄宗会的说法,“不错,你这观点与我一般,东林复社背后有江南官绅出钱出力支持,自然会代表江南官绅的利益。”
“只不过他们很好地运用了舆论,将许多不可告人的目的潜藏在光明正大的理由之中,而朝廷昏庸无能也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譬如江南设立矿监等事,收取商税、矿税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阉宦贪婪无度,以至地方骚乱,东林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将他们的利益隐藏于其中,最终即博得了清名,又得了实际好处。”
“原来如此”,黄宗会虽然聪慧,但是对于这些事情却没有刘锡命看得深远,听到他的解释顿觉恍然。
“不过正如你所说,东林复社之中还是有诸多士人值得我等争取,所以我想请泽望你作为我大同社在复社的代表,从中挑选和发展认同我大同理念之人。”
“你出身复社,令尊又是士林清流,素有名望,此事最适合你去做。”
“好,没问题”,黄宗会满脸兴奋地拍桌子答应下来。
刘锡命忍不住提醒道:“切记,此事不可声张,一来结党素为当今所忌讳,二来我等的主张毕竟是要得罪天下士绅,必须是确实可靠之人才能告知真相,免得暴露我等。”
从刘锡命警惕的神态中,黄宗会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刺激,忙不迭地点头表示知道。
刘锡命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他走到书桌后面的书架上,从里面抽出一本书来转身递给黄宗会。
“这本书你拿着,回头有时间看一看,只要照着做,想来保密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