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灯火黯淡,田野寂静。
充满着清淡花香的房间里,默安可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好一会,她探出头看向窗下——
易鬼手捏扫帚,清理门阶,旁边还放着一个大木盆,月光将其内酿成了一片白绸,若隐若现带着衣物的色泽图案与水浸润的沉重。
「易鬼?」
如同精灵般的轻呼声,响在黑衣少年的耳边。
他抬起头,窗边探出一个小脑袋,银灰色的发丝垂下,悬在空中显得很飘。
「干嘛?」
「今晚记得关门,关紧一点」
「哦。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易鬼的神情就好像他手里捏着的扫帚柄。
黯淡而又无色,显得很平静。
「我告诉你啊……最近我总觉得有人在我身边躲着一样,但是又不敢出来的样子。总之很不舒服……」
默安可一手掩着半边脸,就好像在诉说什么秘密。
一种小女生的分享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易鬼看得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扫着地面上的灰尘。
但还是慢慢地应了句「哦」。
半响,忽地他又抬起头来。
那个小脑袋仍旧露在窗外,一成不变地注视着外面
像是看夜景,却又似乎是在享受月光。
「喂」
易鬼抬起头,朝上轻轻叫唤了下。
「嗯?」
「天黑了」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默安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小脑袋探回了屋内,随后半空中出现两只白皙的手臂,将窗轻轻掩上。
「嗒」
扫帚木柄倚在墙边发出轻微的响声,紧接着就是缠绵在月色里不停的水声。
伴随着夜色越来越深,粗糙而又布满斑驳伤痕的手在衣服和水构成的协奏曲里不停弹奏。
实际上从默安可探出头开始的时候,地就已经扫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易鬼就是没有放下扫帚。
而后却又不知在扫些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扫着地。
他觉得地比以前脏了不少,自己的速度却慢了不少。
不是自己扫地,而是地扫着自己一样。
易鬼抬起头,借着月光,视线不知怎的就转到了那个窗边,同时脑中鬼魅一般地开始倒放——
从白皙的手;一直到银灰色的发丝。
到最后是熟悉的轻笑,开始缠在自己的耳边。
就像钻进脑子里的虫。
他开始自言自语。
「有点奇怪……这是什么……?」
一边问着自己,易鬼克制不住地莫名笑了一下。
从这笑里并不能看到喜悦——一切能与快乐沾边的词语都不可能从这个笑容中所能看出来。
而是带有一种复杂,无法言清的味道;这一点连笑容的主人自己都无法理清。
就算凑着月光,看着倒映在水里的自己的模样,那种无法解读的表情令他忍不住问向自己。
我到底在……笑什么?我该不是……发疯了吧?
一想到发疯的这点可能性,易鬼的嘴角再次爬上了笑容。
这下很分明——自我嘲讽的讪笑。
「呜、呜、呜、呜……」
某种不知名的鸟在夜里发出怪声,似乎在提醒着还未睡的人——
天黑了。
易鬼晾起衣服,一排排整齐地挂在竹竿上。
他的背影对着门,面朝着轻柔的月光,忽地转向侧边的一堵灰墙。
「其实我觉得,秋天还没到,夜鸦似乎叫的有些早了」
轻轻的脚步声从后花园响起,带有水与草叶的摩擦。
易鬼楞了一下,随即转向来人。
「我猜错了吗?」
「不啊,你没猜错。在你发觉的前一秒我才藏到后面去的」
一种温婉而又柔和的语气,带有女性所散发出的宁静感。
墨杜莎身穿黑色院服,与普通女学生无异。
黑而又有光泽的发丝在月光下显得很柔,就像棉花糖被风吹过的丝丝感觉。
她的脸上并非以往的那种妩媚韵笑,而是一种出于礼仪的淡笑。
「深夜到访有什么事吗?」
易鬼淡淡地说着,瞳孔里不复之前的轻松,而是并不带任何情绪。
类似于死人一样的那种没有生气的眼神,注视着墨杜莎。
「其实我一直在想,恶魔待在一个女子的身边做仆从究竟有什么目的。哦对,忘了提醒你」
墨杜莎的笑容消散。
「『人类』女子」。
易鬼的一只手已然捏在了剑柄边,带着一种冷冷的语气说:
「可能你无法理解,我只能说这是命运使然」
「命运使然?呵」
墨杜莎重新笑了,是一种带有讥讽意味的笑。
「来到这里后你好像过得很开心啊?词学得不少,好一个“命运使然”啊……不过对于你们恶魔来说,所谓『命运』这种东西往常不都是说“力量就是自己的命运”这种话。但是你呢?」
墨杜莎踱步走向易鬼,缓缓步伐如同毒蛇。
她每靠近一步,他每退后一步。
「从五月开始到目前为止,你似乎都很碌碌无为啊?」
「我不做坏事在你看来就是碌碌无为的话,那还真是辜负你的期望」
「是的,至少从恶魔的角度看来,你甚至可以说算得上是废物。不用谢,我一直觉得你还有隐藏的东西」
她抬起头朝着一个方向瞥去——一扇闭紧的窗。
「你应该就是恶魔中的那种为数不多的智将了,实力不俗而又懂得缄口。几个月来都毫无动向,也从不惹事。我几乎都不敢去想你背后究竟酝酿的是什么,不是吗?」
一边说着,墨杜莎的袖袍缓缓挽起,纤细的手指中带着刺眼的寒光夹在指间。
「这所学院里知道你的人可不少,嗯哼……让我数数你有几个称号」
「黑鬼狼?黑剑者?还是应该叫你洛加拉斯之鬼呢?」
寂静无声的一线黑影掠过。
易鬼单手紧紧抓着这柄漆黑长剑,依旧面无表情。
「你知道的倒不少」
「当然,还有很多很多」
墨杜莎两手一抬,两只白皙纤柔的手臂从袍中脱出,在月光下白得瞎人。
「作为一个黑鼠恶魔来说,这些称号的担负不觉得太重了吗?」
「作为一个女子来说,暗中调查的工作你不觉得太累吗?」
两人同时反唇相讥。
妩媚的熟悉笑声出现。
「哈哈……并不觉得累呢。反倒是你可能太觉得难受吧?这就帮你减轻一下重量」
冷刃的光伴随着蛇影,在月下跃起构成一幅突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