摒弃了王冠，彻底失去上位者尊严的巴尔十世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法乌斯。

他在等待着，等待一根长矛出现在自己的胸前。

一想到自己可能就会就此闭上那双空洞疲惫的双眼嘴角淌着鲜血倒在王座之上，巴尔十世莫名感到一丝滑稽，于是他笑了。显然这不是一个将要面临死亡的人会作出的正常反应，但他就是想笑。

从自己预谋夺上位一直到现在的这几年来都仿佛走马灯在眼前过去，巴尔十世就不禁笑出了声，不可抑制的滑稽情绪充斥在内心之中。法乌斯静静地站着，突然弯下了腰，捡起地上的黑金王冠牢牢安在了巴尔十世的头顶。

终于要来了吗？巴尔十世不可否置地闭眼一笑，感受着法乌斯那双看似瘦弱却足以碾压一切的那双手移到自己的头顶上，黑色的影子笼罩在眼前。王冠下端扎进头发里的刺却碰到了头皮上。

感受到这熟悉的触感，巴尔十世陡然睁开了眼，仰起头向上看。

眼角清楚地瞥到了王冠的黑色金面，巴尔十世用疑惑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向法乌斯。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这意义在什么。突然间，巴尔十世眼皮跳了下，心里跳出了个想法，略微惊讶过后他嘴角边带起一丝自嘲的笑。

是嘛……临死之前要让我以一个王的身份屈辱的死去吗……？巴尔十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面孔从未如此苍白。他心中依然开始在想自己死后的魔界——到处流传着那个被砍头的卑鄙夺取王位的不配被称为魔王之人的事迹……流浪诗人和撰写出去的书籍中也会记载着巴尔十世这个暴君的名字……

巴尔十世不愿再去想，于是他闭上了眼，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中发出带有颤抖的声音：「你还在等什么？」一句冷淡但隐藏杀机的话语响在耳边——

「请陛下，退位」

法乌斯欠身倒退两步，虽然没有行属臣之礼半跪下来，但所说的话和态度显然已经改变，不再是先前的咄咄逼人。

『退位』这两个字在耳边响起的瞬间，巴尔十世心中那丝死灰仿佛复燃生出了些许微弱的火。他艰涩地开口：「退位……？」法乌斯不带任何情感地回答了他的疑问：「是的，退位。陛下若肯退位，哈尔帕斯之军即刻返回封地」

巴尔十世迷惘地看了看破败的殿门，外面有隐隐约约的火光狼烟升起……

见识了法乌斯碾压足以统治魔界的力量之后，原本巴尔十世以为面临自己的只有死亡这一种结果而已。他实在想不到还有退位这种选择以供自己去选。短暂的沉默中，巴尔十世的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

实际上他已然选好了结果——

保命。

只要能够不死，至于王位、财富，权力等等的一切一切，都可以摒弃。

已经见到了太多遭受杀戮后的尸首，只要还有一丝生机，巴尔十世都宁愿去争取，但是在那之前——

「退给谁呢？」

巴尔十世苦笑着摇头。

是啊，能退给谁呢？这个疑问萦绕在他的内心。

自己的王兄早已被自己预谋杀死，其后嗣也都在其后被毒死的毒死，暗杀的暗杀。而继位几年以来，巴尔十世一直在为对国事还有两界战后的处理以及舆论的处理耗费了太多精力。

巴尔十世完全可以扪心自问地开口说出自己当上魔王以来从未享受过丝毫快乐。事实也正如此——他并没有子嗣，目前的阿加雷斯的王位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巴尔十世甚至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趴在女人的身上是几个月前还是一年前的事了。面对这个『退位退给谁』的严峻问题，巴尔十世突然间浑身一震，他想到一个可怕的事——

法乌斯难道要亲自上位坐上王座吗？

从今往后，巴尔王族的位置将被取代，由瓦沙克家族来统治阿加雷斯吗？

巴尔十世不敢往下想了，抑制住浑身的战栗，他对上了法乌斯一双淡然的眸子，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法乌斯淡淡地开口：「臣一族将永为巴尔效力，陛下无需担心」很显然，法乌斯看出了巴尔十世的心中所想。

接着，法乌斯转过身去，背对着巴尔十世。

破落的殿门彻底崩坏，作为一堆石块散落在地上。

两个全身笼罩着黑衣之人中间带着一个赤着双脚的瘦弱娇小女孩出现在殿外缓缓进来。娇小女孩身上穿着一块脏兮兮的灰棕布，很明显地就能看出是最粗糙的材质，上面还带有已然风干变成褐色的血迹。

赤裸的双脚和垂下的两只瘦弱手臂上都带有斑驳的鲜红的伤口，孱弱的身体隐藏在那块脏兮兮的破布掩盖之下。她茫然失措地望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八大家族首领们。八大首领们也同样斜着眼，眼睁睁地看着她夹在两个黑衣人之中缓缓走向王座那。

突然间，这娇小女孩惊呼了一下。

她注视着自己身前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膝盖上的两个小黑洞，同时视线往上看到了这具尸体的右肩和肋下的伤口，她停下了脚步，盯着这具尸体手中捏着的那块带有『爵』字的散着淡蓝荧光的牌子。

两个黑衣之人立即蹲下，如忠实勤快的奴仆，将这具尸体移到另一边。

娇小女孩怔了怔，迎着法乌斯走去。

法乌斯淡然冰冷的脸上此刻却挂着和善温柔的笑容，就像是善意对待他人的大哥哥。他弯下腰，伸手放在娇小女孩的脑袋上，那是一头淡淡的粉色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

娇小女孩怯生生地低着头，感受着头顶传来的徐徐暖意。

「糖枣……」

「几岁了呢？」

「十一岁……」

「姓什么呢？」

糖枣摇了摇头，用死气沉沉的眼神低头看着地。

「我没有姓」

法乌斯温柔地笑了笑，竖起一根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有的，你的父亲姓什么，你就姓什么」

「可是……」

糖枣紧紧攥着自己身上的那块破布的一角。

「我爸爸死了，很早就死了……」

「但你也应该跟他姓」

「可是、可是后妈不让我姓，她说我没有姓！」

原本怯懦的糖枣突然间鼓起了勇气，她盯着眼前的这个大哥哥脸上浮现的笑容，眼前却又仿佛看到了天天虐待自己的后母的那张令人可憎的脸。糖枣并不知道的是，那个整日虐待自己的后母现在依然被长矛刺穿头颅，尸首丢到了不知何处的某个臭水沟。

法乌斯凑到糖枣的脸前，认真地看着她。

「那你以前姓什么？」

「巴尔……」

糖枣喃喃开口的声音很小，但巴尔十世的眼珠子却顷刻间睁大了。

巴尔王族繁衍生息极多，但分正统嫡系王族与庶出王族。

很显然，这个自从父亲死后经受后母虐待的糖枣是个庶出的王族分支的存在。加上被虐待，孱弱瘦小的身材，营养不良的模样……

糖枣是一个底层不能再底层的王族分支。

但她姓巴尔。

于是法乌斯拉过糖枣的小手。

「从家里到这里，累不累？」

「累……」

「想坐一下吗？」

「……」

糖枣没有回答，但她的小腿正在发颤。

法乌斯起身，表情重新恢复了冷酷。

他看着巴尔十世。

巴尔十世看着他，视线却不可控制地移到了糖枣的身上。

天哪……世代传下的阿加雷斯的魔王王位。

竟然要由一个小女孩继承吗？！

我就要退位给这个小女孩了吗？！

疯了……简直疯了……

巴尔十世眼里闪烁着震惊久久无法消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