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大预言师边说边抱起了脚边的黑猫,这只黑猫的毛皮光滑,体型看起来比同类型的猫要整整大出一倍。
它在被弄醒后不太情愿地喵了一声,舔舔爪子,理理猫须,然后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在说话的人类。
“我想问您,提灯者的传说是真的吗?”
大预言师没有看岩山,她抚摸着黑猫的脖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之前漫长的岁月里并没有见过提灯者的出现,所以我的个人倾向是怀疑的。”
岩山怔了一下,然后他迅速意识到故事的虚构性这一点。
“您是说,这个神秘的职业从未出现过,可能是人为编撰的吗?”
大预言师稍微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岩山一眼,不过紧接着她就语气沉重地呵斥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不是有意要说这种话的,只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谁都会对没见过的东西持怀疑态度。“
她语气缓了一下,又说道:”如果因为这你感受到了恶意的话,那只能说明是你的出现触动了别人的利益,若是想成为强者的话,可别为这点小事而动摇,还有,多想想那些相信着你的人吧。”
岩山看着大预言师的脸,迟疑一下,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您的点拨。”
“好了,快出去吧,别让公主等久了。”
“嗯。”
岩山转身朝屋外走去,在这个过程中,他把手上的笛子挂上脖子,复原了脸上的表情,钻进了黑幕。
黑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幕,它舔了舔爪子,突然出声说道:“用这样的回答搪塞他有点不好吧?你不是从女娃子的命运中看出了他的身份了么?”
“那老头子你可以再把他叫回来嘛。”大预言师板着脸回答。
黑猫眯着眼睛看着岩山离去的方向想了一会儿,然后它抖了抖尾巴,从大预言师的怀里跳出来说道:“我才不会去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呢。”
……
当岩山从木屋里出来时,他愣了一下,不仅因为周围满是迷雾,更因为先前的土屋、木房子、花岗岩大道甚至是整个村庄都没了踪影。
他下意识转身往后一看,发现就连刚才才从里面出来的屋子也消失了。
那么其他人呢?
就在岩山略感不安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安雅的声音从前方远处的迷雾中传来:“提灯者大人,您在附近吗?听到就请回答一声。”
接着他又听到其余六个同伴也在以相同的方式朝着不同的方向呼喊他。
什么情况,南柯一梦?
虽然心里有很多疑惑,但岩山还是朝着安雅声音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我在这里,马上就过去。”
哒哒、哒哒!!!
一阵细微的、像是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从迷雾中传来。
还没待岩山分清是从哪个方位,从何处响起之时,一只巨大的甲虫就突然从他身后的迷雾里冲出。
它带着丑陋的盔甲,张着八只满是刺毛的节肢朝岩山袭来!
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不过这时已经晚了!
甲虫已经来到了他的背后,腐烂和恶臭的气息也随着之而来。
嘶!
在面面相对的情形下,巨大的甲虫对着岩山发出威慑般的尖啸,同时它的口器里也喷出了一些墨绿色的黏液。
在这一瞬间,岩山下意识用手臂挡住了脸,同时他试着向后退,但是在甲虫那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中,他发现双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危机不止于此,他渐渐开始觉得手臂上有剧烈的灼烧感,像是正处于炙热的火焰中一样,紧接着不仅是手臂,他的胸口、大腿、额头甚至是脚背都出现了这种灼烧感。
情况越来越严重,剧烈的疼痛严重地干扰着他的思维,尽管如此,在死亡的阴影下,他还是咬紧牙关思考那墨绿色的黏液是什么?!
这只大虫子的能力?让人死前能体会到燃烧般的痛苦?
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异世,以自己所学的知识去理解现在的情况十有八九会出现误判,而且就算真的理解了,他除了像现在这样承受还能有什么办法?就单单这巨大的体型差别,如此近的距离,自己可能不会活过十秒吧……
他扯动着嘴角,自嘲地笑了。
命运这种东西啊,有时候真是不清不楚的,刚才还在为以后长远的人生做着试探和揣测,现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死于虫子之口。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父亲曾对他说过的话。
儿子,如果你要继承我的事业的话,我要你具备的,不是被别人羡慕的成绩,也不是从容处理事情的冷静,而是在死境中仍能放手一搏的勇气,只有这样,你才能抓住生机或者是商机。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巨大的痛楚提醒着他这里是异界,已经不需要对父亲命令性的话语唯命是从了。
这时,他突然明白自己和父亲间那种莫名的隔阂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虽然一直听从父亲的指示做事,但却往往怀着和父亲相反的理念,就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死境里,他也有种反驳的欲望:面对这么庞大的怪物,与其抱着不甘心的态度放手一搏,凄惨死去,还不如坦然接受命运的降临。
是吧?父亲!
当他在心里默默宣泄着自己情绪的时候,现实中虫子的尖啸弱了一些,他渐渐感觉到那些墨绿色的液体不再喷出,于是他放下了挡在脸上的双臂,想看看眼前的情况,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身上那些沾上了墨绿色液体的地方都被腐蚀出了大洞,不仅表面衣服没了,就连大块皮肤也被毁坏。
见此,他的两只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因为痛感?还是因为害怕?他现在无法判断。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远处的呼声,是谁的?安雅还是其他人?他没有回应,现在他的神经现在一半沉浸在剧烈的痛感之中,另一半沉浸在因预见到死亡而涌上来的种种情感里,除此之外,唯一还能引起他反应的只有眼前的甲虫。
他以冒着白烟的、被腐蚀得不成人样的脸注视着面前的甲虫,这让他胸腔里的心脏猛烈地跳动。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那就结束吧……结束掉这一切。
我不会害怕死亡。
他索性闭上了双眼——这样就可以不用目睹自己被吞食的一幕。
但在接下来一两秒里来临的是寂静,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他敏锐地听见了风声,感受到了裸露的肌肉处有些湿润的空气,而远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被他的耳朵所捕获,但是他已不想应答,因为这一片黑暗中,他明确地感受到了拿着镰刀的死神正朝着他挥下致命一击。
镰刀之下,是朦胧的,生命的初始。
而现实中,从上往下向着岩山靠近的,是巨大甲虫的口器!它要咬下他的头颅!
当臆想中的死神镰刀和现实中的甲虫同时靠近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骤然停止——不再跳动了。
这一刻,时间好像定格住了似的,只有他的思维如同光速般闪动。
人是为什么活着呢?在这最后的时刻,这个问题突然从他脑海里浮现,他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对于星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的窘迫回答:
人啊……这个很难说清楚的,就我而言的话,我总是得到各种各样的关系又反过来被其束缚,嗯,简单来说,就是为了维系现在的生活或是得到更好的生活而活着吧。
那人为什么会想死呢?
这个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吧。
那岩山,你觉得你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放弃生命?
我?大概,在我觉得人生毫无希望,深陷死境的时候会放弃生命吧。
我说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你会面临死亡,在放弃生命前,你会不会考虑一下我这个朋友的感受?
大概会的。
把大概两个字去掉吧,不是说男孩子要果断刚毅么?
一幕幕曾经的回忆从心底涌现,这些记忆就像吉光片羽一样降临到了他心底的黑暗世界,它们凝聚在一起,共同构造出了一个光芒的身影——纤细完美的少女,这光芒璀璨的少女慢慢张嘴,对着他说道:岩山,活下去!
一瞬间,所有潜伏在他身体里的对生的信念都被激发了出来,同时,他心底还出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迄今为止都没有察觉和宣泄的愤怒。
“滚开,虫子!!!”
他不顾一切地捏紧拳头朝前打了出去。
那一刻,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他身体里迸发,他感觉所有的痛楚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身体状态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盛,充满力量。
他一拳击中了甲虫口器的一侧,不偏不倚,使得它的头偏离了原本咬杀的方向,只是勉强从他的肩膀上撕下一大块肉来。
而这之后,那股从他身上涌现出来的光芒消失了,现实的痛感袭来,而且更加剧烈,他一边抽着冷气一边摇晃着身体后退。
他感觉到自己现在离死已经不远了,甚至都不需要那只甲虫动手。
自己全身已经有太多的地方被腐蚀,而刚才挥拳的时候,因为打的地方过于坚硬,自己过于用力,结果直接导致了右手腕被折断。
面对这幅凄惨的模样,他苦笑了一下,微微嘲讽般地自语道:“呵,看来这是多此一举了。”
突然,气流剧烈地涌动了起来。
在岩山还维持着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倒下,而是被一双温暖的手牢牢扶住。
“请不要质疑自己,您才没有多此一举,您做得很好了,所以安心睡去吧,接下来,以我安雅·海因里希的名义,我会让这只伤害了您的虫子彻底地从这个地表蒸发!”
他微眯着眼睛,在昏迷前最后看到了白色的迷雾被驱散,一眼望不尽的黑色乌云瞬间集结了起来,而安雅的眼睛也因为愤怒变得漆黑。
一道道落雷直接从天空降下,击打着大地,悲鸣响起,然后是隆隆的地震般的声音传来——无数藏在迷雾中的怪物们开始疯狂逃离这里!
接着,他的视野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沉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