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看不到凡人的，正如凡人看不到自己脚下的尘埃。

从一千两百米的高空向下望去，用肉眼根本看不到人类的活动痕迹，即便是那些繁华的不夜之城，在夜幕中也不过是一点烛火。

高空中的寒冷气温远远低于人类的承受能力，因此在天空城外环绕着由三万三千片太阳水晶棱镜连接成的巨大结晶带，每个二十四小时环绕城市一周，为这座奇迹之城提供全天性的热量供应。

曾经有到访过天空城的旅者，将自己所看到的那座城市比做一枚旋转的陀螺，被称之为“最接近神之地”的太阳神殿就矗立在这个陀螺的轴心之上。传说这是人类文明对这个世界探索的极限，从太阳神殿的穹顶再向上一步就能到达真正的神之领域。

太阳神殿的装饰并不奢华，和其他诸神教派相比显得特别低调朴素，因为太阳本身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的极致存在，不需要再用其他任何方式来夸耀。

空旷的大教堂中，隐隐约约飘荡着空灵的圣歌音符，三名身穿白衣的少女跪在神像面前，双手抱拳放在胸口，紧闭着双眼口中默默地念诵着祷告。一簇明亮的阳光从穹顶之上落下，将三名少女笼罩其中。随着她们口中的祷告声音渐渐提高，少女们的身体上也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一双半透明的白色羽翼虚影在她们身后缓缓展开。

如此神圣的场景，却是蒂雅娜想要忘却的记忆，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些过去封印在了记忆的深处，但此时此刻竟然又在自己脑海中重现。

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恍如昨日，但她很清楚有些事情已经彻底改变，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蒂雅娜缓步走入大教堂，三名少女似乎对陌生人的到来毫无察觉，她也同样没有把目光投在那三名少女的身上，而是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神殿的穹顶。

以普通人的肉眼根本看不到，在那道从穹顶直泻而下的阳光中，悬浮着一张黄金色的宝座。那个蓄有长须，身披宽松长袍的男人就斜坐在宝座上，他看上去像是青年人又带有岁月的沧桑，身材健壮而又不粗犷，拥有完美的男性身体曲线，他的相貌并不算特别英俊，但却具有一种独特的男性魅力，能让任何女人一眼就为之心动。他用手支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偶尔显露出来的深邃眼神仿佛跨越千万年的时光。

似乎是注意到了蒂雅娜的视线，宝座上的男人睁开眼睛，低下头微微笑道：“好久不见，我的孩子。”

“吾主，愿您的光辉万载长明不朽。”蒂雅娜伸手抚胸，微微躬身致意道。

从看到这个男人的那一刻时，少女就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脑海中的幻象。

无知者可以妄加揣测神之威能，正如水井里的青蛙坐井观天，只有越接近神的人，才越了解神的无所不能。尽管抛弃了自己曾经的身份，少女也不敢在心中对那个男人怀有一丝不敬，因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端坐于天上俯视众生，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掌控者之一，太阳神培罗。

“我一直在注视着你，但你却始终没有回应我的呼唤。”培罗叹了口气说道。

作为这个世界最强大主神之一，在少女面前他却没有显露出神威，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那样，心平气和地谈起了家常。

很多人都以为“神爱世人”是诸神教派共同推行的理念，但实际上这句话最初只存在于太阳神一脉的圣经开篇。

战神渴望战争，死神需要亡魂，自然之神更青睐优胜劣汰的野性法则，每一名神祗所掌握的规则各不相同，信徒与教义自然也千差万别。只有太阳神不同，太阳本身并不能算是一种规则，它只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因为有太阳，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生命。

很多人都知道，太阳神是最亲善人类的主神，或者说他对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地面种族都比较亲善，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太阳神对这个世界所做的远比他说得更多。

那个所谓的天空城接近神国的传说，其实指的就是太阳神的神国。事实上，太阳神殿的穹顶就是神国连接这个世界的阶梯。在诸多神灵当中，唯有太阳神才掌握直接投影到下界的强大能力，他所利用的正是这条连接两界的通道。

“吾主，我已经是背信之人，并无资格承受您的恩惠。”蒂雅娜深深低下头，有些惶恐地说道。

“你到现在还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吗？”培罗沉声问道。

“曾经动摇过，但我现在已经找到了答案。”蒂雅娜小声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回到我的身边，取回你应得的身份，帮助那些受难者就会更加轻而易举。”培罗看着少女耐心地说道。

“我并没有能力帮助他们，只是给他们带去了一点希望。只有人类自己才能够拯救自己，而这种自我救赎的动力就是希望，这是您曾经对我的教导。”蒂雅娜抬起头正色说道。

“你还能记得这些道理我很高兴，但这并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在外面的风雨中成长起来，但是也被打磨掉了那些美好的棱角。”

培罗抬起手指在少女的头顶上虚点了两下，轻声笑道：“你知道在我面前隐瞒没有意义，也并无必要，我想听一听你的真实想法。”

少女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样组织自己的语言。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正色说道：“吾主，请原谅我的冒昧，但如果您一直在注视我的话，想必也注意到了我身边的世界所发生的变化。冥界的战争波及到了凡世，亡灵与瘟疫即将吞没奥克兰特王国。真正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在这场灾难面前，天上诸神的意志竟然销声匿迹！生命女神的选民变成了恐怖的怪物，她却对此无动于衷……”

“这些我都知道，也很清楚背后的原因，但是现在却不能告诉你答案。”培罗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所以……当你发现诸神无法庇护人类的时候，就打算用自己的力量挽救那些受难者的命运？”

“请您原谅，但相比起每天跪坐在大教堂里歌唱赞美您的诗篇，不食人间疾苦终日无所事事的生活，现在这条道路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蒂雅娜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听到少女说出这样失礼的话，培罗并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而欣慰地点点头，柔声说道：“看来你确实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不过不用心怀愧疚。你已经不再是那颗稚嫩的幼苗，已经成长起来，变成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大树，我为拥有你这样的孩子而感到欣慰。”

“不用害怕，不要退缩，坚持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最后这句话回响在耳边的时候，蒂雅娜的意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在短暂的休憩之后，她从沉睡中醒来，发现隐藏在身体中的那道自我封印已经解开。

混合着红茶与熬煮草药的气味让少女的神经逐渐恢复过来，她感觉到自己躺在温暖的干草席上，下面是微微颠簸的木板。从种种迹象结合起来的分析说明，这是一辆自己相当熟悉的马车，周围暂时安全。

虽然心理放松下来，但出于以前养成的警惕习惯，蒂雅娜还是下意识地继续装睡，同时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她听到玻璃实验器皿互相碰撞发出的轻微声音，似乎是罗拉娜在自己的试验台上鼓弄着什么东西。而在另一边不时传来纸张的摩擦声，阅读者似乎是个一目十行的天才，翻书翻得飞快。

“这本里面也没有……”她听到卡洛刻意压低的声音说道。

“你再看看左边书架第六排右数第十二本，我记的是范迪尔伦写的《中古时代文明种族历史考证》”罗拉娜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

“又是历史？拜托，咱们这里难道没有稍微低俗一点的，和巨魔有关的文学读物吗？”卡洛合上书愁眉苦脸地抱怨道。

“低俗读物？你是说地摊上卖的那种小说？抱歉，老师不可能把那种东西放进自己的书架里。如果你有这个需求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现编一本。”罗拉娜阴恻恻地说道，从她的语气里都能听得出少女标准化的商业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好吧，那就退而求其次，关于落叶剑圣的记载总会有吧？”卡洛看了看手上这本书的名字，面无表情地将它塞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落叶剑圣？这个我有印象，你在最下面一排找找，应该有一本《开拓北境》，作者是谁我记不清楚了，但对里面的内容倒是印象很深。”

罗拉娜放下手中盛满诡异色彩液体的试管，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记得落叶剑圣塞浦路斯好像是一个……基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