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内城钟楼准时传出清亮的钟声,穿过拂晓的阳光,响彻伊斯塔伦全城。沉睡的城市悄然醒来,四面城门缓缓打开。数百年来这座城市一直沿袭着最初的军事化管理,长短不同的钟声指引着人们每天的作息。
白狮子家族的先祖在灰水河边的高地上建立起伊斯塔伦军事要塞,为清理射界保证安全,又将方圆二十里内的森林砍伐焚烧化为白地。三百年后,当初的战略纵深发展成繁华的城市,军事要塞则变成了封闭的内城。
从胜利广场向北穿过护城河,还要向上攀登一段四十五度倾斜的陡坡才能到达内城门。高达二十米的内城城墙全部用坚硬如铁的黑岩建造,站在城墙上向外眺望,可以直接观测外围城墙的情况。城墙上每隔十步就会搭建一座哨塔,里面存放着用油毡布包裹着的巨大战争兵器,虽然已经许多年没有进入战争状态,但仍然每天都要打扫的一尘不染。
“疯狗”谢特像往常一样,歪着脖子蹲在城墙上,看上去似乎无所事事的样子,两只眯起来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外城的城门口。从内城的城墙上看去,从那里出城的人群就是一个个芝麻大小的黑点,但谢特的眼睛不借助任何工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疯狗每天早上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蹲在城墙上俯视这座城市,从这个高度看过去,城市里每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逃不过他那双变态的眼睛。众所周知,他的另外一个变态能力就是行动速度。即使站在内城的城墙上,疯狗也能在五分钟内赶到事发地点。虽然身为治安部队的统领,但他更喜欢单枪匹马自由行动,如果能够碰上打架斗殴事件可以松松筋骨,那才是再好不过。
他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突然眼睛一亮,扑到墙头伸长脖子仔细望去。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身影正从城外走进来,疯狗裂开嘴笑了起来。他那标志性的沙哑笑声远远传开,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纷纷翻起白眼,谢特大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抽风,他们已经视若无睹了。
“闭嘴!谢特!”一个冰冷冷的声音从城下传来,让疯狗的笑声戛然而止。
“早安,普洛斯爵士。”谢特转过头去,扭着屁股躬身致意。虽然礼数周到,可他的脸上仍然是那副欠揍的表情,看上去极具嘲讽的意味。
刚刚进入内城的青年军官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骑着一头棕色军马。单从形象上来看他和疯狗谢特几乎是两个极端——蓝白相间的军装铠甲穿在身上一丝不苟,头发整齐地梳理在耳后,脸上阴沉沉的面无表情,说话也惜字如金。
疯狗谢特虽然外表不堪,性格顽劣,脾气其实不错,很受城里雇佣兵们欢迎。而这名青年军官看上去彬彬有礼的样子,却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撒野。因为他正是与疯狗齐名的伊斯塔伦三巨头之一,主管监察部队的“猎狗”普洛斯。
“啊哈,令人畏惧的普洛斯爵士,见到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谢特一纵身从城墙上跳下,他的双脚在墙面上擦起一道白烟,快要坠落到地面上时灵巧地一个翻身,来到普洛斯面前。
“让开,我还有事。”普洛斯没有理会谢特的胡闹,拨转马头从他身边走过。
“这一大早上有什么要紧事?”谢特不依不饶地拉住普洛斯坐骑的缰绳,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要向小主人汇报雇佣兵的情况。”普洛斯说,白狮子家族发布剿杀令的目的,除了要磨练麾下雇佣兵的战斗力之外,同时也要对这些雇佣兵的基本情况进行统计,这是必不可少的例行报告。
“哎呀,我当然知道是这事,可你来这么早干吗?”谢特向城堡的方向努了努嘴,冲普洛斯眨了眨眼睛:“小主人这两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可别耽误了正事。”
饶是普洛斯面无表情,也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顺着谢特的目光向城堡方向眺望了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跳下马。
白狮子家族的城堡在钟声响起之前就已经苏醒过来,仆人与侍女训练有素地进入工作状态,为远道而来的贵客做好一切准备。
城堡顶层的平台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点,在平日里用幕墙围挡起来,形成一个外人无法窥视,却可以饱览城市全景的小型观景台。这里是城堡主人最私密的庭院,也是招待贵客的最佳场所。
长达三米的红衫木餐桌上整齐摆放着十二套密苏里达银质餐具,年轻的侍女如流水般穿梭,送上各式各样的时令水果,蛋糕点心与酿制饮料,其种类之丰富甚至可以媲美普通贵族聚会时的晚宴规模。
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恭敬地侍奉在一旁,面带慈祥的笑容,眼睛里却闪烁着狂热的目光,就连服务的侍女们精神似乎也格外亢奋。庭院里的气氛隐约有些诡异,白狮子家族的铁血作风渗透在城堡里每一个人的骨血中,现在与其说是在招待贵客,倒像是在进行战争一样。
好不容易等到管家与侍女告退,在座的主人与客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坐在主位上的金发少年尴尬地笑了起来,他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相貌清秀,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开。虽然拥有白狮子家族标志性的翡翠色眼瞳,但他那瘦小的身躯与城堡画像里那些历代先祖彪悍的体型实在是相差甚远。
安托尼奥·凯撒,白狮子家族的当代家主,继承族长之位后从未出现在公众面前,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他只是一名未及弱冠的病弱少年。十年前白狮子家族遭逢剧变,老族长与一众血亲一去不回,只剩下安托尼奥这唯一的嫡系血脉。他在阴谋与背叛之中挣扎求存,最终成为新任族长,却也因此失去了健康的体魄。
“非常抱歉,玛丽薇安姐姐,希望你不要怪罪我的仆人。”少年族长苦笑着向长桌对面的客人说道。
“无妨,吾辈以神之谕行走于地上,凡人对于吾辈之崇敬即为对神之崇敬。至于吾辈自身,只需要清水与面包即可。”
餐座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客人却只有一位。名为玛丽薇安的少女,年仅十六岁便受到神灵眷顾,以生命女神的选民身份行走四方。
少女正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双手合抱在胸前小声进行餐前祷告。她拥有一双鲜艳的亮紫色眼睛与同样颜色的波浪长发,即使在五颜六色的水果蛋糕之间也难以掩盖其独一无二的存在感。虽然身上穿着样式最朴素的修女袍,却能清晰地体现出傲视同龄人的身材曲线。高贵圣洁与妖艳荡漾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的身上完美结合在一起。
生命的延续是世界的基本法则,神圣而又高贵。但从人类的心理而言,生命的延续同时也是爱的体现。几乎所有的神职人员都需要全身心地侍奉神灵,洁身自好,清心寡欲。只有生命女神不介意自己的信徒追求爱情,结婚生子。这也是玛丽薇安在此收到超乎寻常待遇的原因。
作为家族仅存的嫡系血脉,安托尼奥有义务也有责任为家族繁衍子嗣,而玛丽薇安身为生命神殿的“圣修女”,从身份地位、相貌品性等各个方面来看都能满足白狮子家族主母的标准要求。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如果玛丽薇安能够嫁给安托尼奥,必然会为伊斯塔伦带来生命女神的眷顾。
神灵的眷顾是家族传承必不可少的关键,生命神殿的入驻将会为伊斯塔伦的未来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在这种巨大利益结合的面前,当事人的个人意见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玛丽薇安的拗口言辞并不算礼貌,也并非谦虚的客套。做完祈祷之后,少女真的只取用了面包和清水,对于手边堆积如山的美食视而不见。这种行为其实很不礼貌,但安托尼奥这几天已经习以为常。经过几天的接触,他知道这并非少女故作清高,或者遵守某些清规戒律,她只是单纯的嫌麻烦而已。
年轻的小族长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培根,同样对眼前的其他食物没有兴趣,心里面却在纠结。从个人角度来说,安托尼奥对于玛丽薇安的印象很深刻。这姑娘生得实在祸国殃民,若不是身为选民,身上带有神威令人无法心生邪念,恐怕所有的男人都会为她而疯狂。即便是自己在与她初次见面时,也一时间无法自拔。不过年轻人毕竟有些脸嫩,想要表达爱慕之意,却又有些矜持放不开手脚。
他倒是没想到白狮子家族上下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比自己还要上心,为了小族长未来的幸福生活,城堡里每个人都打足了鸡血,过分的热情招待就连安托尼奥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好在玛丽薇安并未介意……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注意。经过几天接触下来,安托尼奥觉得她的性格其实有些天然呆。除了她自己有兴趣的事物,圣修女完全不肯在其它问题上浪费脑细胞。
小族长还在沉思的时候,玛丽薇安已经动作优雅而又快速地解决了盘子里的面包,喝干了杯子里的水。修女小姐伸出舌头,仔细地舔掉手指上残留的面包屑,站起身就要离开。
“玛丽薇安姐姐,今天有什么计划吗?”安托尼奥回过神,出声问道。
“今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吾辈应当凝神倾听女神的教诲。”圣修女停下脚步,脸上一副虔诚的表情,漂亮的亮紫色眼睛里却茫然没有焦距。
“又回去睡觉吗?”安托尼奥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几天接触下来他已经能听懂圣修女口中那些半文不白的话语里隐含的意思。
初次见到玛丽薇安的人,都会被她那拗口的语法和神圣的气质所欺骗。任谁也不会相信,传说中的圣修女竟然是一只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神奇生物。虽然说这样子也蛮可爱……
“今天正好有一件事关系到瘟疫传播的问题,玛丽薇安姐姐,如果你无事的话可否与我同行?”小族长尝试着作出邀请。与其说是在作出邀请,他感觉自己更像是在用棒棒糖诱拐小萝莉。
“也可。”玛丽薇安掩住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