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阴冷的夜,黑暗如密不透风的囚牢,倾覆尽整个天地,而暗夜里的皇宫亦如一座奢华的囚牢,囚禁着里面锦衣华服寂寞的人。
作为皇帝寝宫的九龙殿本该执灯如昼,以象征帝王的无尚荣华,然而,今夜的九龙殿却是只在书房里隐隐透出微黄的烛光,平日排起长队等待传唤伺候的宫人更是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偌大的龙案上只一盏灯火独自摇曳着,映出旁边一手执书一手把玩着空酒杯的男人俊美消瘦的脸,他微微斜倚在宽敞的软椅上,散漫的摸样失尽了往日帝王的威严与霸气,更像一个沉浸在书香美酒里的诗人。
门被轻轻叩响,灯下看书的人头也没抬,只扯了唇角浅笑,似有些无奈,扬声道:"进来。"
进来的人一身白衣侍卫长的打扮,长年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着深深地忧虑与焦灼,走至桌案前,他俯身行礼:"属下参见皇上。"
"唉~冷言,说过多少遍了,都到现在了,且又没人,就不要行此大礼了。"灯下看书的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下属。
"皇上,礼不可废,而且,不管到什么时候,皇上永远是皇上。"跪在地上的侍卫长语气冷硬坚定,更像是刻意强调着什么。
"好好好,你且先起来吧,"凌风华头痛的抚了抚额,他都改变了很多,为何这冷言还是那般刻板?瞥了眼恭敬地站至一旁的侍卫长一副不安的摸样,他随手倒了杯酒,漫不经心的开口:"又出去了吧。"
"...是,"侍卫长略一沉吟,便又跪在了地上,以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说道:"皇上,今晚六王爷又去见惊凤楼主了,而且,宫外百姓间流传的谣言已经到了几乎全城全国皆知的地步了,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暴动,对于这些,皇上为何总视而不见,也不制止?您明知道谣言是六王爷散布出去的,也知道他已和江湖组织惊凤楼勾结,准备某朝篡位,皇上,难道这江山真的比不过一个离妃娘娘?"
冷言咬牙看着凌风华的眼睛一口气说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对主子提出质疑,并且以强硬的姿态质问的语气,可事态已严峻的几乎不可挽回的地步,江山都要颠覆了,为何他还能如此平静,甚至比以往更清闲?
真的是因为离妃还是别的?他依然不懂他。
凌风华却仍是低笑一声,看着这个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下属,或者他更像他的影子或朋友,不紧不慢的语气反问:"冷言,你也觉得我是因为离妃的死而一蹶不振了吗?"
冷言一愣,难道是有别的原因?
"也许是有那个原因吧,"凌风华双眼迷离的盯着摇摆的烛火,自说自话般说道:"我从没那么在意过一个人,...也从没有那么想要留住一个人..."
"我以为做了皇帝至少可以比普通人多做很多事,可最终,我连自己最想要保护的都没能守住,让她因我而死。"
凌风华淡淡的说着,可紧握的手指出卖了他的情绪,他身体微微颤抖,眼眸里的痛楚清晰如汹涌的暗流,翻滚着想要将一切吞没。
"皇上..."冷言从没想过他的主子会对他说这些话,以前他的嘴里吐出的都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命令,如今,冷言才发现,任那个人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任那个人身份多尊贵位置多高,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生活在尘世,会为俗事红尘而烦恼。
"或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要做好一个帝王,真的太累了,幸好,幸好现在有人要接替我了,"凌风华松了口气般笑了笑,仿佛原本有座山压在他身上,如今有个人来替他,抗下了那座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的山,"冷言,如果你一辈子都过着这样危险紧绷的日子,你不累吗?"
"皇、皇上...你、你是说,其实你一直...一直都希望有人来夺走皇、皇位?"饶是冷言平时多冷静,现在也保持不了风度了,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凌风华,没想到皇上会有这样的想法。
"呵...也不能这样说,首先要看那个要谋取皇位的人有没有能力做个合格的皇帝吧,若能让百姓富足安乐,国泰民安,我愿奉上我的江山,而凌亦深,他有这个本事的。"
凌风华豁达的笑道,这些天他想了很多,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俯瞰天下,伊人却永逝,那要这天下何用?
不如留给想要的人吧,反正这天下不是非他统治不可。
这些天,他也所幸放手朝政,让凌亦深肆意发挥,笑看他如何收揽群臣,处理政事,结果,凌亦深的手段还是让他相当满意的,小六已经长大了呢。
当他终于可以放下这些,感觉真的是无比的惬意,仿佛...重生了一般。
冷言抬头,静静的望着凌风华嘴角那抹明亮轻松的笑意,不禁也一阵释然,能放下未必不好,皇上都能放下,他还在执着什么?
"皇上,臣今天潜进惊凤楼与六王爷会面的别院,遇见了一个人,天色灰暗,臣不能确定是不是认错人了..."冷言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还会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不会忘记,当他在黑暗中无意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仿佛天空一个惊雷落了下来,劈中了他,他耳不能听,手脚动不了,只能直直的看着那抹身影走过树下,后知后觉的,他才快速的窜下树,想要离近一些看清楚,只可惜天色太暗,他也不能在那种遍布高手的地方留太久。
"哦?会是谁?能让冷言激动成这样?"凌风华抿了口酒,兴趣满满的笑看着冷言。
"是离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