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后,已是第二日中午。
杨炯顶着头痛,挣扎着起了床,坐在自己的案几前发呆。中军大帐因为经常需要召集军议,所以搭得又宽又长,还用布幔为杨炯隔出了一小块生活起居的地方,相当于前边是工作区,后面是生活区。现在大营里都在盖竹楼,不少兄弟都建议把中军大帐移到竹楼里去。
不过,这个建议被杨炯否决了。因为,中军大帐的设置都是杨炯参照自己后世的服役经历捣鼓出来的,光是布幔上挂着的几幅大地图,就费自己大量的功夫。为了绘制一幅勉强看得过眼的地图,杨炯不得不从亲兵队选出了几个识字的,头脑灵活的亲兵,手把手教他们等高线、比例尺、方格网、图标这些军事地图的基本要素,从学到用,折腾了好些日子。
手扶面前的案几,背靠布幔上的一排地图,看着空旷肃然的大帐,杨炯感受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嗯,改天再带着亲兵堆一个大沙盘,那就更像是一个师旅级部队的指挥所了……
发了一阵呆,杨炯便唤亲兵进来。
简单洗漱一番,又啃了几个馒头,杨炯叫亲兵去召集千夫长过来议事。
“兄弟们,打下衡州城后,除了亲兵队,大伙都在扩建改造大营。现在,大营扩建好了,我们大扩军的时机也成熟了!”
已经习惯杨炯简单直接粗暴的画风,千夫长们都按捺住欣喜,沉默等着接下来的安排。
“编制这样调整,在千夫长上面再增设指挥使和指挥机构,组成合成编制的营头。下辖刀盾兵、长枪兵千人队各两个,弓箭兵千人队一个,初步定在五千余人的员额。”
“未来,这个编制还要微调。主要是,要增加骑兵队和辎重队。另外,若是军械打制顺利,弓箭兵要全部改成火枪兵。刀盾兵和长枪兵也要一部分再改成火枪兵。”
前几天,还在找兄弟们商议编制的事,到今天就尘埃落定了。新的编制,明显就是大当家那日有所顾虑的编制。大伙既被这般大手笔大动作所震撼,又对即将到来的升官晋职充满期待,看向杨炯的眼睛都发着光。
“……除了编制,便是人数增加。接下来这几天,就是征召兵员。”
“……先对衡州卫下手,把适龄的,没有残疾的军余,全部征召入伍。估计人数还远远不够,还要去附近的县里抓丁。原则上,一县即成一营,也就是要征召四千到五千人。”
“……给大伙五天时间,我们定下的三万员额,也就是六个营头,要全部满员。衡州卫的军余,由亲兵队负责。其他的缺额,各千人队都有任务,回头柳秀才会给大家明确的征召数额。”
大伙跃跃欲试,狠不得立马带人出营抓丁,好早一点升官。
只是胡素有些迟疑,问道,“大当家,还给安家费不?”
听了这话,杨炯哂笑道,“这世上,哪有叫人卖命,还不给卖命钱的?!或许,有些人脸皮厚不给,但我杨炯就是做不来!哪怕砸锅卖铁,倾家荡产,我也是会给的。”
见大当家这般口气,兄弟们更是放下心来。大伙都是苦出身,心里也明白,真是遇到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土匪过来强行抓丁,换做自己,即便愤懑委屈,但十之八九也不敢反抗。但若是有真金白银的补偿,这心里就会好受得多,甚至认为,这命卖得也值了。
见兄弟们再没什么其他异议,杨炯站了起来,把披散的头发往后一甩,轻了轻嗓子,大声说道,“弟兄们,我还是一贯的说法,就是当个土匪,也要当个堂堂正正,威风鼎鼎的土匪!如今,我们虎头山既然打下了衡州城,那就要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招兵买马,扩充队伍,壮大实力。下步,我们再也不用担忧官军前来进剿,而是要让官军担心我们去攻打他们!”
对杨炯描绘的动人前景,大伙心驰神往!
……
抓丁扩编,这件事涉及的人实在太多,有虎头军,也有衡州府衙门,所以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湖广都司衙门在武昌城,路途实在遥远,就连衡州城破,被一伙山贼土匪给攻陷了,这个消息才刚刚传过去。但在衡州城,虎山贼又要大肆扩充队伍,计划增兵到三万,已然传遍府城的每个角落。
一个大娘在肉摊子跟前称肉,对屠夫报的分量不满意,大声呵斥道,“你当个屠夫就知道偷奸耍滑!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去年我在杨呆子那里买肉,人家从不缺斤少两,每回还搭上一小块肥肉的!你看,厚道人才能干大事哩,听说这回,人家杨呆子又要招兵买马了!”
旁边一个等着称肉的小娘也跟着帮腔,“大娘说得对!不小气才能干大事!人家杨呆子不吃称不说,每回还给搭头,哪像你这般小气算计的!”
屠夫是个中年汉子,一脸络腮胡须,卖肉多年,这场景见多了,也不辩驳,嘿嘿一笑,利索地切了一块雪白的肥肉,笑道,“胡嫂子,你看,我也给搭头哩,只是刚才没来得及!至于你们说的杨呆子,带兵打仗自是厉害,但他卖肉,没准还没我的顺溜!这分量哪,保准没错,胡嫂子你回去再过过称,有差的来找我!”
见搭了肥肉,胡家嫂子喜笑颜开,便不再计较,付了钱就走了。
小娘上前,指着屠夫刚才切肥肉的部位,“就这,这样的搭头,我也要一块!”
屠夫无奈,一边小心比着分量切肥肉,一边委屈嘟囔,“唉!这肉不好卖,生意不好做哩!实在不行,我就扔了这摊子,投杨呆子去算了!”
小娘讥笑道,“你以为,你是屠夫,人家杨呆子就收呀?”
屠夫没有立即反驳,想了想才说道,“我和杨呆子学杀猪,是同一个师傅教的!”
……
市井百姓在说招兵买马,桂王府里也在说,
城破前,有想过招安杨炯,也有筹划过弃城逃跑,但由于城破速度太快,结果桂王府楞是成了瓮中之鳖。好在,虎山贼进城之后并没有滥杀无辜,这让桂王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接着,委身投贼,助纣为虐的闫如皋,却一口回绝了减免王府借款的要求,生生从府里刮走了十余万两金银珠宝。
经受此般损失,桂王朱常瀛立马卧床不起。不过,这不是病的,而是气的。让桂王耿耿于怀,气愤不已的是,以后拿什么传给儿子?
指挥使唐朝签灰头土脸地陪伺在一旁。王爷带病召见,想必是有大事,唐朝签便急忙赶了过来,生怕桂王生气。前些日子,因为减免借款的事没办成,唐朝签感觉很对不住桂王。
“唐爱卿,听说虎山贼又要招兵买马,估计用的就是从咱们王府借去的银子。你有没有办法,把银子给弄回来?”桂王对银子始终念念不忘。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想到一见面,说的还是银子。唐朝签既很愧疚,又很无语,只得小心翼翼回道,“王爷勿急!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王爷虎威尚在,些许银子,自然有门道弄回来的。”
桂王听罢,摇了摇头,一脸无奈说道,“唉!孤是神宗亲子,堂堂亲王,这个身份地位,放在文武百官那里,自是有人巴结孝敬。可如今,这衡州城都让这帮天杀的贼子给占了,还把王府卫队都给缴械了。孤如今困守王府,如之奈何?”
虎山军进城后,并没有滥杀无辜,只要不是作奸犯科,蓄意滋事,除了知府大人换了,一切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自打闫如皋当上知府后,情况慢慢有所改变。在跟杨炯禀报后,胖子让三娃把桂王府残余的卫队给缴了械,不仅如此,还把卫队都给遣散了。
至于为啥遣散,杨炯觉得这些王府卫队是样子货,而且自诩高贵,看不起山沟沟里钻出来的虎山贼。好吧,既无吃苦的准备,又无卖命的觉悟,那便让他们哪高贵去哪,哪凉快哪呆去。
如今,王府的大门和侧门,都是虎山军的亲兵队在把守。同时,王府护卫指挥使唐朝签也成了光杆指挥使。所以,无兵一身轻的唐指挥使,这些日子都是随叫随到。
桂王这番话,唐朝签无语以对,只得默然。
好在桂王也不是咨询问策,而是自说自话,“孤这几天,躺在床上,想了又想。若是要追回银子,还得从招安上做文章。”
唐朝签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招安?王爷,这帮贼寇,不是都已经打下衡州城了么?”
桂王见唐朝签如此惊讶,居然得意一笑,靠坐在床上的腰也直了起来,“对,就是招安!这伙贼寇,即便占了府城,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还得时时防备朝廷官军的进剿。若是招安了,若是能保住衡州府这块地盘,能保留他们的实力,想必他们会非常乐意的!”
桂王这么一说,一向自诩体察上意的唐指挥使,竟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琢磨了一会,才渐渐品出点味来,唐朝签心中暗叹:王爷就是王爷,就是天生的王者哩!精通权术,须臾间化被动为主动!
在唐朝签看来,衡州城破,跟王爷,跟自己,都没多大关系。按照大明朝的规矩成法,亲王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即便分封在衡州,但不管民,不管军,也就是在王府里面当个逍遥王爷。虎山军来袭,王爷也把卫队都派上了城头,奈何贼寇势大,半日即破城,根本没再给王府发挥的空间。
如今,卫队被缴械,王府被封锁,家当被搜刮,王爷也从逍遥王爷变成了笼中之鸟。即便落到了这般境地,王爷不仅没有倒下,还一门心思琢磨出了如何弄回家当的主意。这个主意,就是以要回家当为条件,为虎山军的招安,在朝廷奔走联络。
好你们虎山贼都招安了,都成了大明朝廷的将士了,是不是要感谢一下,孝敬一下,为你们操碎心,跑断腿的桂王呀?!
唐朝签硬生生忍住了一拍大腿的冲动,抱拳作揖,大声说道,“王爷,招安是妙计!实在是妙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