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觉得自己不善于谈判,对芝娘让步太多了。想必,芝娘会比较开心吧。
然而,情况恰恰相反。
从何家冲的匪贼窝,到衡州府城的一路上,芝娘的脑海里都是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小头目。太稀奇了,杨西施的呆儿子竟然成了为祸一方的匪贼头目。传说中的痴呆劲哪里去了?谈生意的时候,虽然不是咄咄逼人,但绝不是能够轻易糊弄的,更惊奇的是竟然会想着赊账!当老娘是痴呆,跟你个匪贼打交道还讲生意信用,还来个长久买卖可以赊账的?府城里的大官明显盯上了这伙土匪!以前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山上可能还没人管你,可现在竟然下了山,官府可能不会容许你们继续逍遥的……
芝娘心里愤愤不已,不过却没打算食言,反而准备尽快联系商家,好去采办杨炯所需要的东西。在生意面前,好人好恶不重要,重要的是赚到银子!这一点,芝娘从来抛弃个人好恶,只有原则立场。
一到府城,芝娘就迅速发出帖子,邀请城里的大富商来潇湘楼一叙。芝娘明白自己的角色,就是个掮客或中间商,把杨炯的需求告诉富商,同时又跟富商说先交货再付款。潇湘楼算得上是百年老店,虽然多次换过东家,但一直没换过牌子。芝娘自从以花魁的身份成名以来,说话办事都是靠谱的。富商们本来就很难拒绝一个如此漂亮动人的弱女子,何况还只是延迟付款的小要求。一个个都拍着胸脯应下了生意。
不过数日,芝娘的人就陆续带着货物来到了何家冲。杨炯带着**和王铁匠去交割货物。仔细查验了一番,质量没问题,价格确实挺贵。
**直接嚷嚷,“靠,这是抢钱哩!这些布匹比市集上的贵上一成。这么大的量,没有便宜点,反倒贵了,这是什么道理?……”
一旁的王铁匠也帮腔,“是哩,是哩,看这些铁料,比我以前买的也贵得多!……”
芝娘派来交割货物的总管姓孙,四十多岁,头发白了大片,不过一双小眼睛却是精光闪烁,平时大伙都叫他老孙。杨炯听说过,这个老孙就是近来常驻何家冲,专门负责潇湘楼的分店业务的。
老孙不慌不忙,安静地听着**和王铁匠的抱怨,不时还点点头,仿佛很同意他们的抱怨似的。不过,待**和王铁匠抱怨完,老孙接过了话,“两位壮士息怒!一分钱一分货,这些货物品相上乘,更何况,这么短时间就筹集了这么多,也是费了好大力气和功夫的。我们也就是赚点辛苦钱,还请大当家和二位壮士体谅!”
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又和气周全。杨炯心里乐了,两个土匪跟生意人讲道理,这不是扯么?不过,杨炯也没想过不讲道理,因为他也有考量。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跟土匪做生意,就凭其中的胆量和风险,也该值这个价。
杨炯大手一挥,制止了**和王铁匠的砍价,按照老孙报出的价钱直接给了钱。都是一溜的银锭,分量足,成色也好。哪怕老孙平时没少见过银钱,但一大车的银锭,也算是头一遭。精光闪闪的小眼睛更是发亮。
等到七月底,芝娘答复帮着采买的东西陆续交割完,杨西施又把杨炯叫了过去。
“炯儿,家底又空了!”
看着杨西施略显焦虑的神情,杨炯只得安慰,“钱总是要花的。这些东西都是必须买的!娘不必太过焦虑。”
杨西施一听这话,立马抓到了宣泄口,“铁料要买,这个娘不反对。但硝石、硫磺呢?需要那么多?还有,这次买了这么多布匹,做什么用呢?”
杨炯只得耐心解释,“硝石、硫磺是造**的。朝廷占着大义的名分,而且地盘广大,如果是单纯打冷兵器的仗,我们没什么优势。哪怕一时得胜,但时间一长,必然耗不起……”
“冷兵器?”杨西施听得很认真,对这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名词很迷惑。
杨炯只得又解释了一通,“寻常的大刀长矛就是冷兵器,像火枪、火炮这些靠**的,就叫***。冷兵器对士卒的训练要求高,一名士卒到成为精兵,需要的时间太长。但火枪就不一样,几个月就可以很熟练了。这样打起来,就可以源源不断扩大实力,而不是越打越少……”
杨西施一听解释,顿时就明白了,便没再计较杨炯的大手大脚。闲聊了一会,接着又把话题转到了芝娘身上,“芝娘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在潇湘楼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主,你和她打交道得多长点心眼,不然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杨西施全然没有避讳自己当年在潇湘楼的经历,把芝娘的情况详细对杨炯说了一番。因为杨炯懂事之后,她还在做着皮肉生意,这个杨炯也是知道的。
从杨西施的话语里,杨炯也是印证了自己对芝娘的印象——才貌过人,精明过人!除此之外,也算是上了一节忆苦思甜课。杨西施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让出了头牌的位置,还不惜以死威胁潇湘楼,之后更是靠着卑贱的营生养育儿子成人。结合两世为人的记忆与见识,杨炯感受到了无尽的悲伤与无奈。
卿本佳人,奈何沦落风尘。
看着娘依旧精致美丽的脸蛋,听着她平淡压抑的诉说,看着悲伤不堪回首的神情,杨炯心里堵得厉害,眼角不由得湿润起来。
拉过杨西施的手,杨炯双手紧紧捂着,“娘,孩儿一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看着杨炯的真情流露,杨西施非常欣慰,慢慢抽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杨炯的面庞,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咽得说道,“我儿,不哭!你现在长大了,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你现在也算是执掌一方,有这么多下属,可不要失态,惹人笑话!”
……
从杨西施那里回来,杨炯立马去了王铁匠那里。
随着虎头山一步步壮大,王铁匠的铁匠铺,也是吹气球一般膨胀。曾经的小王铁匠,现如今都管着好几十号人了。他的徒弟成了他的副手,还拉来了一帮原来认识的铁匠和学徒,又招来了不少卖力气的庄稼汉。铁匠铺也从山上搬到了何家冲的小溪边,建了好几排房子。在周围村民看来,这个铁匠铺烟冲里白天冒烟、晚上吐火,更是一天到晚敲打不停,和附近匪窝的喧哗交相辉映,打破了世代以来的宁静与安详。
杨炯交代给小王铁匠,打造大刀长枪等冷兵器,和研制鸟铳。对于前者,小王铁匠并不怵,一把大刀未必比一把锄头的技术含量高。但对于鸟铳,却是从来没有打造过的经验,甚至都没有见过,只知道朝廷官军里有这么个厉害的东西。杨炯只得给他讲解,并用毛笔给他画了出来。
杨炯用毛笔写字还行,可用毛笔作画就够呛了。画得跟鬼画符似的,小王铁匠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杨炯画的啥。不得已,杨炯只得连说带比划,折腾了好半天,铁匠才勉强弄明白大当家的意思。
弄明白原理之后,小王铁匠脑袋更大了。太麻烦了!一根铳管十倍、甚至几十倍功夫于一般的大刀长枪。不管是钻出铁管,还是分段锻造,都是磨人的活。不过好在杨大当家也不是管杀不管埋的人,还是给小王铁匠指出了方向,那就是用水磨来钻孔。但现在,这还是一个方向。怎么把水磨的动力转换成钻孔的动力,需要打造很多机关,更需要不断的试验。
小王铁匠感觉自己打铁还行,但造机关就勉强了,长年打铁的脑袋实在缺乏灵光。于是,他专门安排自己一个徒弟负责这个事,并且还给了他十来个人手。嘿嘿,老子也算当上个头目了,这等棘手的事,就让徒弟去头疼吧!
从王铁匠那里回来,杨炯心里有些沉重。打仗真心烧钱,要打高水平的仗更是烧钱。成百上千的人,拿着冷兵器互殴,投入是低一些,但己方伤亡就大,士卒就成了一次性消耗品,不仅前期培养的花费打了水漂,后续的抚恤更是一大笔数字。
杨炯想来想去,***才是未来虎头山横行天下的最终依仗。不然,不管自己训练的队伍多么精锐,能够以一敌百、视死如归,但碰到真正能打的,人又多的,还是要吃大亏的。更何况,自己待兄弟们不薄,从饷银到食宿,从来没有半点亏待,这不是官府抓壮丁,或者流寇胁裹流民的做法。若是与他们对阵,不管之前胜了多少场,但只要败上一场,自己就得元气大伤,甚至万劫不复。
而官府,特别是流寇呢?屁事没有,继续胁裹百姓送死就是了。杨炯在心里发怵。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即将疯狂和绝望到极点的时代,良知和文明,某种程度上就成了弱点了。这也是大明官军,很多时候打不过流民大军的一个重要原因。无惧生死、无视人命,自然要张狂疯狂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