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会完刘公公,杨炯连夜出了郴县,回到宿营地,迅速召集各营指挥使、千夫长,还有秀才和周鹏等随军幕僚,开始军议。
军议正式开始之前,杨炯就下达了一个命令,“杨真,你马上派出一个百人队,连夜进郴县,包围驿站,把今日前来宣旨的人,除刘公公外,一律格杀!记住,不许逃脱一人!”
“尔后,这个百人队,就负责贴身保护刘公公,待打下韶州后再归建制!”
下边的众人听了,心神震荡,一脸惊疑地看向杨炯。
对下边的兄弟,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杨炯向来都不喜欢隐瞒。
于是,杨炯耐心解释道,“朝廷已下旨,由我担任衡州卫指挥使兼守备。若是现在就正式接旨,就没法再进军岭南,攻打韶州了!不攻打韶州,不再抢一批钱粮,咱们虎山军,上上下下三万多人,难道喝西北风么?”
“……我已跟宫里来的刘公公计较过了!继续南下广东布政司,打下韶州后,再接旨!大伙不必多想,咱们一介武夫,刀兵在手,打好仗、打赢仗,这才是正道!”
**等人听了杨炯的解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杀几个人,对他们这些真正打过仗、杀过人的家伙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真正让他们担心的,是杨炯接不接受朝廷的招抚任命。
没人愿意永远背负着山贼土匪的名声,他们也渴望获得朝廷,还有民间的普遍认可。在他们看来,此次朝廷下旨招抚,便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洗白身份的机会。从此,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对家人说,自己也是正经的朝廷武官了。
等大伙反应过来,便是一顿祝贺。
“恭喜大当家!不,不,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恭喜将军!”
“恭喜指挥使大人!”
唉,都是乡下人哩,对朝廷的官号根本不了解。
杨炯伸出右手,示意大伙闭嘴。待大伙停下祝贺后,杨炯冷声说道,“今天,算是个特别的日子。我有三个想法,先跟大伙交个底,认真听了!”
“其一,这个指挥使兼守备的名号,是咱们虎山军,用鲜血和胜利换来的!”
“其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咱们虎山军未来的命运,取决于奋斗和战斗!”
“其三,当今天下动荡,朝廷朝不保夕,名号固然重要,实力才是根本。”
杨炯不再多说,给大家留下了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上位者就得有上位者的样子!在招抚这个重大事件上,在虎山军的这个命运转折点上,杨炯作为首领,必须站出来,有个明确的表态和发声。这三句话,既是杨炯自己的心声,也是对兄弟们的交待。
说名号是用鲜血和胜利换来的,这是给大伙的承诺,意思是杨炯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了,绝不会忘了大家的付出,是会回报大家的。
命运取决于奋斗和战斗,是指在未来,即便招抚了,并不意味着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而是依旧要好好练兵,继续打仗。
至于天下动荡,朝廷朝不保夕云云,则是暗示大伙,非常时期,朝廷不一定靠得住,个别人你别想着背叛虎山军,背叛我杨炯,去另攀高枝,而是要老老实实呆在虎山军,老老实实跟着我杨炯混,这才是正经的出路。
不过,老实忠厚的王威听了,只觉得大当家,不,指挥使大人好有学问,道理讲得好高深,一脸的崇拜。
心思灵动的**和李文贵倒是听懂了,一脸肃穆,看向杨炯的目光更是恭顺。
杨真一脸平静,紧抿着嘴唇。
秀才和周鹏听了,则若有所思,眼神发亮。
下边的其他千夫长,一个个也表现各异。
这么一出后,军议的氛围便更显凝重,大伙都不敢吱声,都是杨炯一个人在分工指派。
“……招抚的消息,暂时封锁,大伙不要张扬。等打下韶州后,再公开这个消息。”
“对了,秀才,你也不要到处宣扬,心里开心就行了。就是你那新纳的小妾,也别透露。管住下面的东西,还有上面的嘴巴,才是真男人!”
“韶州,距离郴县并不太远,关键是要顺利翻越南岭。”
“……李文贵,你营作战凶狠坚决,此行,由你部担任前军。军议结束后,便派出几个百人队,担任先遣。任务就是,抢占隘口,开辟通道,搞好侦察警戒,防止中军、后军被伏击。”
“……胡素、**、杨真,你们三个营,组成中军,我在中军行动。王威,你营担任后军。各军行军间隙为半天,各营行军间隙为一个时辰。至于各千人队的行军间隙,由各营指挥使自行确定。”
安排完行军的事,杨炯站了起来,转身指着地图,语气沉重地说道,“广东布政司,地形狭长,治所广州,距离韶州很近,行军快的话,估摸着两日即可抵达。”
“另外,目前是两广总督,节制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这便于他们统一组织防御。”
“还有,光是广州,就有广州前卫、广州后卫、广州左卫、广州右卫这四个卫。附近有,惠州卫、清运卫、肇庆卫,这三个卫。除此,还有韶州府驻防的韶州千户所,及其附近的南雄千户所。”
“……最乐观的估计,两广总督会动员这附近的七个卫,还有两个千户所,用于抵御咱们的攻打。也就是说,如果野战的话,他们可能会有三万多士卒。当然,也可能还会更多,像潮州卫、广海卫,这些远一点的卫所,也可能会加入战斗。”
“……大伙要心里有数,这一战,决定了咱们虎山军的未来,究竟是个小虾米,还是一条大鱼?究竟是窝里横,还是可以横行天下?”
大伙一听,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原本还以为,打个韶州府,就像打永州府一样,只需要对付一个卫,或者几个千户所,没想到人家实力这么雄厚,士卒有这么多。这不是遇到硬茬子了么?
杨炯见状,倒是没再多说什么,便宣布军议结束了。
……
待各营指挥使和千夫长走了后,秀才和周鹏却留下了。
两人对视一眼后,周鹏问道,“大人,在下有三不解,还请解惑?”
杨炯点了点头。
“其一,大人你为何要斩杀湖广都司,还有宫里来的人,却唯独留下那姓刘的太监?”
杨炯神色萧索地回道,“这是刘公公的意思。杀了其他人,就死无对证了。到时候,刘公公可以对外声称,咱们虎山军是在打下韶州后,才接到朝廷招抚的公文的。这样一来,朝廷有了台阶下,刘公公和咱们也都没有了罪责。”
周鹏听了,点点头,又问,“其二,大人你既然判断两广总督能集结这么多卫所,人数远多于虎山军,而且还是以逸待劳,那怎么还要以少对多,劳师远征?”
杨炯苦笑着回道,“先生你呀,是还不熟悉咱们虎山军的运行——军饷高、训练苦、纪律严。说到底,根本就是军饷高。就是先生你,充任我的幕僚,目前的职务,相当于一个千夫长,光月俸就是十六两银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抢到钱粮,坐吃山空后,队伍必散,照样等死。继续抢下去,说不定还会有点活路。”
周鹏思忖了一会,又点点头,继续问道,“其三,大人你为何实言相告,就不怕影响士气么?”
这回,杨炯笑了,回道,“虎山军,虽说是我一手拉起来的,但不是我一个人的虎山军。只有下面的士卒坚强敢战,军官精明强干,才能真正走得远。这些营指挥使,还有千夫长,总归是需要在压力下成长的”
最后,杨炯感慨道,“没有谁的成长,可以由别人去担当,或者教会的,只能独自承受。若是一遇到难事,就逃避退缩,那还出来闯荡江湖干什么?一支军队,遇强则怯,逢敌不敢亮剑,那又有什么前途可言?!”
……
两广总督府。
总督沈犹龙神色不豫,怒道,“湖广来的贼子,公然喊着攻打韶州的口号,你们竟然还不感念军情紧急,加快集结?简直是昏聩至极!倘若哪个卫所,再行动迟缓,老夫就要先斩后奏了!”
沈犹龙,字云升,松江府华亭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这二十多年来,官运亨通,先后任鄞县知县、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等官职,现总督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久历仕宦,官威自然日重,大堂上站着的这一帮卫指挥使,一个个吓得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生怕被总督大人抓出来杀鸡骇猴。
见这些武将被吓得神色紧张,惶恐不安,沈犹龙又温言劝慰道,“虽说湖广贼子嚣张之极,但我两广也人杰地灵,豪杰辈出的。你们身为卫所要员、朝廷武将,都负有安靖地方、守护桑梓之责。老夫虽然生气,可那也是希望诸位忠于王事,勇于任事呀!”
听了这话,众人才心思稍安,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过了一会,广州前卫指挥使霍神山站了出来,抱拳大声回道,“卑职谨记大人教诲!一定奋勇杀敌,击退湖广贼子来犯,还岭南一片清净!战阵之上,我广州前卫,决意誓死不退!”
沈犹龙听了,心里大慰,抚着长须,连连说道,“好!好!好!”
其他指挥使见霍神山拔了头筹,也赶紧跟上表态。
“……广州后卫也必将奋勇杀敌,一马当先!”
“肇庆卫绝不落在后边!哼,我们广东,又岂是湖广可以欺负的?!”
“……我们惠州卫英勇善战,在广东十五卫中,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对,誓死不退!誓死不退!”
大堂上的情绪,渐渐激昂起来。
之后,霍神山又站出来建言,“总督大人,各卫所,都是久不习战事,骤然集结,必定迟缓。不过,广州府距韶州府并不远。大敌当前,在下倒是有一点粗鄙之见,还请大人指点!”
沈犹龙依旧抚着胡须,颇为期待地说道,“好!你且道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