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宁县城热闹了许多。一支敢于进剿苗疆的几千人队伍,给了县城及其附近老百姓很多不一样的观感。除了每日派出一小队人马采买米面菜蔬外,他们要么安安静静呆在营垒里,要么在营垒附近的空地上热火朝天地训练,很难得见到他们进县城逛逛。
看起来,他们倒是有些像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一般,羞涩得很。
不过,这些老百姓倒也不敢轻视他们,更不敢凑上去寻衅滋事。前些日子,这支队伍愣是把常宁以南的苗疆给扫荡了一遍,抓住了不少苗寨寨主,还掳回来不少苗民。这可是给常宁人报了大仇了。
相较于那些作乱的苗民,还是官府厉害哩!
不少百姓都生出了一股幸灾乐祸,并夹杂洋洋自得的复杂情绪。
“听说,就这几日,官军要撤回衡州了!”
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汉子,在茶楼里大声吆喝了一嗓子,顿时引来了一屋子关注的目光。
见状,汉子更是得意,摇晃着脑袋,又大声说道,“我姐夫就是衙门里头的。姐夫说了,官军进剿苗疆,克敌制胜,便班师回衡州大营……”
“什么日子?哼,当然是黄道吉日了,不过,我便是知道,也不敢说哩!那个杨将军,可是厉害,万一治我一个泄露军情的罪名,我的脖子可不是铁打的……”
“……我还听说呀,这个杨将军,不好女色,就喜黄白之物。衙门里,还有城里,好些有脸面的人家,但凡有前去打点的,他都照收不误。但送女子,就闭门不纳了!啧啧……”
说到这里,汉子一脸的艳羡与惋惜,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不少边上围着的听众,也跟着流了口水。
在这个茶楼临街的一桌,坐着一对男女,边上还站着几个仆人。这伙人,好像并没有被汉子的八卦给吸引过去,还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饮茶。女的模样俊俏,一双眼睛不仅好看,而且很有精神。
随着汉子的八卦传来,女的嫣然一笑,眼里带着明显的戏谑,一眨一眨看着对面的年轻后生。
后生置若罔闻,一手端着茶盏,面色平静地观察着宛若琥珀的茶水,似乎没听到问话一般。
见后生不接茬,女子按捺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就这么任人坏你名声?你不是杀人如麻么?怎么就这么窝囊了?”
后生听了,放下手中的茶盏,呵呵一笑,“收钱,不收女人。嗯,这不挺有原则的么?而且,人家说的也是事实嘛!”
女子听完,惊奇地盯着后生,看了又看,叹道,“唉!我算是看明白了。其实,你就是一个不在乎脸面的人!”
听罢,后生竟然点了点头,还一脸郑重地回道,“都有钱了,还要脸干啥?再说了,人家也就是说说而已,又没有说要把我怎么样。你看到没,好多人听了,都是羡慕的口水,哈哈。”
说完,后生忍不住大笑起来。
女子则是一脸的嫌弃与无奈。
……
在县城逛了一圈,竟然花费了大半天时间。
在心里,杨炯既后悔,又疑惑。为了安抚惊魂未定的三妹子,杨炯便答应带她到常宁县城逛逛。这一圈逛下来,除了吃得撑撑的,就是带回了一堆满满的包袱。
买了那么多胭脂水粉,用得了么?
止住腹诽,杨炯回到了自己的大帐。大帐里也很是忙乱,亲兵都在收拾东西,不停地进进出出。虽然在干活,但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看着大伙都在为即将返回衡州而欢欣雀跃,杨炯却是情绪有些低落。常宁地处偏远,几个月下来,有些与世隔绝的感觉,做的事情很单纯,心情也放松一些,没那么多需要操心烦心的。在潜意识里,这次进剿苗疆虽说是迫不得已,但较之未来的风起云涌,这更像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杨炯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大帐门口,有些留恋地看着远处的群山,默然不语。
不过,杨大当家的这番举动,却让大伙有些疑惑:大当家这是怎么啦?最近收礼收了那么多,还不开心?难道还嫌少?
作为一个匪贼大头目,众多人事中的一个关键节点,能让杨炯清闲片刻的机会并不多。没一会,亲卫头目陈龙便靠了过来。可能感觉大当家有些不正常,陈龙便体贴地远远站着,并没有出言打扰。
大鼻子很醒目,杨炯感觉陈龙可能有事禀报,便收回发呆眺望的目光,问道,“什么事?”
陈龙禀报道,“大当家,要拔营回衡州,那个麻狗怎么处置?”
一提起麻狗,杨炯就头疼,心里很纠结。自打把前因后果给弄清楚,杨炯心里唏嘘不已。特别是那日麻狗的决绝一撞,更是给了杨炯很深的印象。
哪怕是杨炯反应很快,一脚把麻狗给踹飞了,也把三妹子给吓得嘴唇发白,哆嗦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麻狗怨毒而绝望的眼神,三妹子英气而艳丽的容颜,形成的对比很强烈。而且,这种对比给了杨炯很不好的感觉。靠,这还整成了一出狗血剧,老子不过是想着兄弟们少点死伤,怎么突然就成了第三者兼大反派了?!
现在,陈龙过来请命,杨炯却没法立马回复。
杀,还是不杀,都是一个问题。
杀了麻狗,于心不忍,觉得也算是一个性情中人,即便占有欲强了一点,但好歹也曾有过真心真情。
不杀吧,又觉得留着这么一个心怀怨愤的家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麻狗对自己有误会,摊上了夺妻之恨,根本就没有化解的可能。一个没法和解的仇人,终归是可怕的。
踌躇了一会,杨炯瞟了一眼大鼻子,问道,“说说你的想法?”
陈龙一愣。在平时,大当家都是叫大伙干这干那的,很少会问下边人的想法。今日,这是怎么啦?难道,真像大伙嘀咕的那样,是收礼没受够,不开心?
作为大当家一手提拔起来的新人,陈龙打心眼里感恩,按捺住揣测的心思,犹豫了一番后,断然回道,“宰了这家伙!”
杨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的理由?”
陈龙竟然义愤填膺地回道,“这狗日的,这几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骂大当家你和石小姐。不杀干什么?!可是不能留祸害,更何况,如今他都落到咱们手上了,杀了他就跟杀鸡一般!哼,哼!”
听了陈龙的话,杨炯心里苦笑。陈龙这才多大,加入虎头山的时间也就半年左右,这么快就完成了从淳朴农家子弟到合格匪贼的转变。呵呵,看来,权力也好,暴力也罢,都是最能释放出人性最深处的东西。
杨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向陈龙,下令道,“你现在就去把麻狗给处理了。处理完后,再把他脑袋挂到常宁城门口。对了,动手前,给他弄几个好菜,吃了再上路。”
说完,杨炯又让亲兵把黑风牵过来,纵身上马,直奔刚才眺望的远山。
……
第二日上午,杨炯正式下令拔营回衡州。
大营门口,好多官吏和百姓都在等着送行,人山人海的,声势很浩大。但是,这并不是什么自发的,而是杨炯派人特意通知县衙,让他们出面动员和组织起来的。在这个民智未开的时代,即便有些百姓对虎山军帮他们报了大仇,拍手称快,或心怀感恩,也不大可能有勇气亲自来送行。
杨炯之所以坚持叫县衙组织欢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则,是炫耀军威,震慑地方——你看,我们的队伍多强大,可不能有对抗甚至反抗的心思。二则,是让兄弟们感受一下军民鱼水情——咱们拼死拼活,出身入死,但看到老百姓这般热情,这般感恩戴德,也就值了!
杨炯扫视了一圈,发现有不少的兄弟,一脸涨红,新奇而兴奋地望向前来送行的人群,连呼吸都急促了很多,有的还特意直了直身子,挺了挺胸膛。
同样,当初的老县丞,如今的知县大人,也是一脸涨红地候在营门口,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当日,常宁城破,杨炯到来时,知县已是不知所踪,便指定了幸存的老县丞主持县衙。等前些日子进剿结束后,老县丞过来送礼,杨炯便属意他正式接任知县了。
当时,老县丞既兴奋又惶恐,出言推辞道,“知县乃是朝廷命官,如此私相授予,是否妥当?将军,老朽今日前来,本是专程前来致谢的。将军虎威仁心,不辞辛劳,不避艰险,深入不毛,征讨乱民,还常宁一片朗朗乾坤。老朽是真心感激,不是求官,不是来求官的!”
说完,老县丞一顿拱手。
等安静下来,杨炯手指着礼单,温言道,“老大人,你看,你这礼单是不是真金白银?”
老县丞不知所以,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杨炯又道,“老大人真金白银送礼,小子我也得真心实意回报呀!你看,如今衡州府都被我占了,任命一个知县,自然也是顺理成章!更何况,常宁虽是地处偏远,但也是一县之地,没有官府出来主持大局,世道岂不是会大乱?……”
“……老大人既是饱读圣贤书,又是久历仕宦,应当知晓官府的重要性。如今,衡州都被我占了,哪来的朝廷任命?事急且从权,还望老大人莫要推辞。”
记得在最后,杨炯还说了一句让老县丞回味良久的结语,“我是有原则的,收钱一定办事。老大人尽管放心去当这个知县,我会在常宁留一队人马给你撑腰的。枪杆子出政权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