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央一行人回宫之后的当晚,夜少琛便在燕云台设宴,特地为林修尧这个国舅爷接风洗尘。
林修尧入宫后,内务监将他的居处安排在了太液池正中的清夙殿,那里虽偏僻,却是个极好的去处。
林修尧在清夙殿门前接到圣旨之后,连忙去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头上戴着紫玉冠,冠中亦横插上一只古拙的白玉簪。
他对着铜镜仔细一看,见自己这一身行头都无不妥,便赶忙随着前来的宦官、宫女前往燕云台赴宴。
燕云台乃是大祁皇宫之中最高的地方,为立朝之初所建,本来只是一个方便钦天监观测星像的高台,后来因为历代皇帝都曾在这里接见过重要的人物,所以这燕云台又扩建修缮了几次,如今燕云台已经今非昔比,气势恢宏,令人望之豪情满溢。
台前翠柏夹道,有阶石可登台上,进入燕云台的一个圆拱门,林修尧目光所及,皆是画栋雕梁,重檐兽角,所谓天家富贵,可见一斑。
燕云台上,夜少琛与林月央比肩而坐,林修尧依足了规矩拜见帝后,等到皇帝赐坐,方才在一袭彩衣云袖的宫女的带引下,在一块暄软坐垫上缓缓坐下。
夜少琛见林修尧行动有些拘谨,便微微笑道:“此乃家宴,就内兄与我夫妻二人,所以还请内兄不要见外,只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才好。”
林修尧愣了愣,不料皇帝如此亲切,他看了一眼高座上的林月央,方道:“修尧知道了,谢陛下隆恩。”
林月央偷偷地流转目光,打量了一会身边的夜少琛,心想他未免太客气了,一点天子的架势都不要了,好亲民的感觉。
夜少琛目光也不经意的偏转,正巧与林月央的视线相撞,他眉梢一扬,黑瞳深处蕴着隐隐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看什么呢。
林月央心口一颤,忙将脸转向林修尧的方向,然而她面色虽平静,心里却已经乱成一团,天啊,她在紧张什么,她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夜少琛见到林月央将脑袋撇到一边,黑瞳深处的笑意更重了,林修尧见状心知皇帝对自己妹妹爱重,唇边也不免露出一丝笑来。
接下来皇帝又对林修尧说了好一会的话,林月央偶尔也搭上那么一句两句,正言笑晏晏,夜少琛忽然放下青铜双耳酒樽,朝许敬忠使了个眼色。
许敬忠会意,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布帛,林月央见状一愣,林修尧率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将手中的玉箸放下。
许敬忠将圣旨一展,说了一大堆文绉绉的话,林修尧早已跪地接旨,面色凝重,大声道:“臣林修尧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月央等林修尧接了圣旨回座,方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二哥被封候了,而且还是正六品的煊阳候。
这恩宠也来得太突然了吧,林月央怔怔的看着一脸平静的夜少琛,这时许敬忠前来锦上添花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煊阳候,如今煊阳候可是我大祁最年轻的侯爷呢,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当真一点错都没有的。”
林月央微微一笑,“公公过奖了,是多亏了陛下肯照拂而已。”
夜少琛给了林月央一个贱贱的眼神,林月央看到他一脸欠揍的表情,瞬间说不出话来。
夜少琛见林月央不再搭理自己,忽然有些兴味索然,他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看着林修尧,“不知内兄可有定亲?”
林修尧一愣,恭敬回道:“回陛下的话,臣尚未有婚约在身。”
夜少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既然如此,内兄的婚事就包在朕的身上了,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千金贵女,便告知朕一声,朕替你赐婚,若是没有心仪的女子,朕也可以帮你留意着,朝中大臣家中多的是适龄的女子,其中也不乏才貌双全的淑女。”
林月央傻眼了,夜少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居然上赶着要帮她二哥牵红线。
林修尧也是微微一怔,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了几分,一双黑瞳也如浓墨一般幽深,“谢陛下体恤微臣,但微臣现下并无成家的打算,陛下日理万机,朝政繁忙,就不要去理会微臣这陈芝麻烂谷子
的事了。”
夜少琛展颜道:“内兄见外了,这怎么能算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呢,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林月央见自己二哥是真的没有娶妻的打算,便道:“劳陛下费心了,这种事容来日再说,今日大家是来这宴饮的,可别光顾着说话了。”
林修尧闻言亦附和。
林月央拍了拍手,便有数十个面若桃花,身着彩色上袄,及一身月华裙的宫娥翩然而入,宛若飞舞花间的蝶一般,为这夜宴平添了几分亮色。
待宫娥上完佳肴,斟满美酒之后,三人便推杯饮酒,共度良辰。
林月央将一个青铜双耳的酒樽捧起,含笑对着夜少琛敬酒道:“陛下,臣妾多谢您对家兄的恩遇,请陛下满饮此杯。”
夜少琛沉沉的目光盯着对面的美人,亦是一派春风细雨的温和状,“爱后的酒,朕自然喝的一滴不剩。”
林月央的温婉笑颜瞬间僵硬,默了一忽儿,她勉强挤出一丝丝笑意,起身将手中的酒呈给夜少琛。
夜少琛目色如霭,在看到她那明显勉强的笑容后,眼神黯了一黯。
接过林月央手中的酒樽,夜少琛仰首神容一窒,举杯饮了个干干净净,因为喝的有点急,甚至有清凉的酒水自他唇边溢出。
林月央目光凝在夜少琛的唇边,但见他喝的那样急切,心里忽然颤了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漫上了心扉。
就在她还没有将这种感觉想的通透时,忽然想起了他刚才的那一句“爱后”,眼角陡然一抽,什么鬼,这这这……林月央抬头望向那高高的廊柱,只觉得无语至极,他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啊……
…………
月上中天,冷月清辉中,林月央孤身离开了燕云台,因着赴宴并未带上青画与绿娇这两丫头,夜少琛说要亲自送她,她又推脱说不用,所以此刻她一个人步着皎皎月色,徐徐往凤仪宫而去。
今日月光极好,清亮如水,在这满满的月光里,四下里的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安适。
林月央抬头望着月亮沉与天际,心里忽地又将夜少琛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想了一遭。
这一遭之后,林月央心头又是一颤,她扶额一叹,心道这么还在想那句见鬼的话,她这是怎么了,何必对他的话那么在意呢。
举步往前方大步走去,林月央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急迫,仿佛在逃避什么令她害怕的东西似的。
御花园中有一株梨树,这株梨树倒也好生奇怪,到如今那梨花还未完全凋零,依稀缀着的那些梨花瓣,一朵一朵的颤抖在枝头上,清风徐来,片片催零落。
林月央在路过那株将谢未谢的梨树时,脚步忽地一顿,仿佛再也迈不开腿似的,默了一忽儿,她缓缓向那株梨树走去。
虬枝笼月华,梨花拟霜雪,林月央站在梨花树底下,仰首看着忽然掉落的一片梨花出神。
梨花的清香幽幽萦绕,林月央心神恍惚,忽然忆起那夜的凉亭中,那个怀抱里淡淡的梨花香。
收回落在梨花之上的目光,就在这时,她感觉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渐近,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珊瑚红色上衫,下着百褶裙的宫女从梨花树旁经过。
见林月央的眼睛瞧了过来,那宫女忙不迭地在铺着青石的宫道上跪了下来,面上却不见一丝慌乱,目光平静,口齿清晰地道:“皇后娘娘万安。”
林月央深深地打量这跪在近前的红衣宫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眼前这宫女平静的有点诡异。
默了一忽儿,林月央方淡淡道:“平身吧,你是哪个宫的?”
那宫女用一种清坚如玉的声音回道:“奴婢在绀香苑当差。”
林月央神色一怔,“哦,绀香苑啊,那你回吧,本宫在这里再赏一会儿花。”
林月央言罢便转过身子,可目光却没有落在梨花树上。
她根本不知道绀香苑是个什么地方,位于后宫何处,想起了还真是好笑,她大概是这世上最糊涂的皇后了吧。
正自想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迫近,急转回头时,只见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直往面门刺来,林月央大吃一惊,好在反应够快,她迅速侧身躲过那致命的一击。
堪堪避过那把匕首,林月央方才看清那把匕首的主人是谁,竟然就是方才还跪在她面前的那个红衣宫女。
那宫女见一击不中,忙迅速发起第二次攻击,林月央见她匕首一横,再次朝自己刺来,忙不迭边后退了一步,再大声说出两个字,“刺客。”
那宫女神色一凛,出手迅疾如风,一副想要速战速决的样子,转眼间,那匕首的刃口离林月央的脖颈处就只有半个指头的距离。
注解:内兄:妻子的哥哥。
出处:“时瞻宪臣重,礼为内兄全。” ——韦应物 《送郑端公弟移院常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