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外头进来一帮混混,把那戏园子好一通折腾。这外人来折腾这倒也不怕,怕的就是里头的人自己窝里头闹了起来。
拉二胡的老李头捧着自己断了弦的二胡哭的好似死了爹娘,只是哭还不够,还得喊着。一声一个亲爹亲娘,生怕人家听不见,还一声大过一声,一声惨过一声。
敲鼓的张玉捧着鼓锤,那鼓都不知道去了何处,兴许是找不回来了,兴许是毁尸灭迹了,总之就一个字——惨。
张玉倒是不言语,不掉泪也不吱声,默默地擦着自己的鼓锤,可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催戏的也没啥戏可以催了,只能是催着水锅去给花了脸的戏子演员梳洗。
这一通折腾,可真是腾腾的热闹。
台柱子林羽秋虽说是坐在镜子前由阿春帮着梳洗,可那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身后不远处的曼瑜。
曼瑜哼唧着,故意不去看他,只是时不时地与身边的阿秋说两句酸溜溜的话。
但这整个房间内都安静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听那声音脚步沉稳而有力,是个习武之人。
“哟呵,这儿热闹啊。这掰着手指头怎么算我这也算不出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哪儿个晓得些缘由?给小爷说道说道可好?”
一身长衫绣了金边,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富贵身份,但仔细一瞧便可发现这不是什么平头小百姓。
“金少爷,你怎么来了?瞧瞧你们,有个眼力劲没有?还不快腾个干净椅子递过来!”
就在众人谁都不敢言语的时候,门外钻进来一个穿着短衫的男人。那男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这戏班子的班主,老何。
老何为人一向低调,但低调之中总是不乏人情世故的通透。
“还是老何有眼力劲,难怪这么些年都稳坐这班主宝座。你来给我说道说道?”
班主老何都开了口,其他人自然没有不赶紧处理的道理,匆匆忙忙搬了张椅子,拿着衣袖仔细擦了两边这才罢休。
“哎,金少爷,你先坐着。”老何先安顿下了金少,这才诉起苦来。
老何诉苦自然与别人不一样,别人诉苦连说带骂兴奋头上来还得掉眼泪。可老何偏不,他诉苦,一不骂人二不掉泪,说起来就像讲故事。
金少爱听戏,这故事,自然也是爱听。有人愿意讲,他也愿意听着。何况,还有这上好的茶叶。
林羽秋扫了一眼,拂袖起身就要出门。到了门口却被金少一把拦下,金少拿着手里的扇子挑起了他的下巴,那动作虽然轻佻,可配上金少的表情却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情义。
“李姑娘这是哪里去?”
金少笑问。
“金少,在下已然卸了脸面,再喊李姑娘未免过分了。”
林羽秋抬手抓向金少的扇子,只是金少不愿随他的意,随着他的手一转扇子,末了又回到了原处。
“瞧你这话,像极了呷醋的姑娘,带刺儿。”
林羽秋冷哼一声,后退几步避开了他的扇子,这才道:
“班主说话好听,金少也爱听,不像我们这些个俗人,俗言俗语,说给人听人都不爱。”
“哟,这脾气,比那姑娘可难缠多喽。”
金少爷转了一下便收起了自己的扇子,悠哉悠哉地跟在了林羽秋的身后。
老何见这情况,捂嘴笑着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拽走了阿春。
“这班主是打的什么主意?”
曼瑜刚卸完油彩,拿着毛巾不解地看向身边的阿秋。
阿秋摇了摇头,他就是个打杂的,这么高深的问题他那里会知道。
曼瑜也没有指望
阿秋能给自己什么回复,只是拿着毛巾擦着脸捡自己衣服去了。
林羽秋与金少爷一同出了门,刚出了后台就撞上了另一个大家少爷。
那少爷一身儒雅的白袍,手里头还拎了一打药包,左手也没闲着撩着自己的袍子,脚下生风一般冲了过来。
“羽秋,听闻这里刚闹了一通,你可好?有没有伤到哪里?我”
“哎哎哎,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呢。”
裴秋铭话还没说完就叫金少爷截了胡,他拎着扇子往裴秋铭的手上就砸了过去。
“嘶!”
裴秋铭挨了揍,捂着自己的手直委屈。林羽秋知道这金少爷的脾气,也不去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有辱斯文。”
裴秋铭说着就迈脚往房间走去,哪儿成想,还没落脚门就被关上了。
“瞧着没?羽秋不待见你。”金少爷说着就抬手去敲门,只是敲了半天既没有开门也没有应声。
“八十步笑百步。”
裴秋铭冷笑一声转身掀着袍子就离开了。
金少爷哼着小曲儿回了后台,瞅见老何坐在桌子边嗑瓜子,他也跟着一掀袍子落了座。
“金少爷,来来来,尝尝这个新茶。这个可是今年新摘来的。”
“看来混的还不差,这天天有人来砸场子还能活的这么滋润。”
金少爷也不客气,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又接着道,“今儿又损失了多少银子?”
“也没多少。外面那些桌子椅子啊,你别看着珍贵,其实啊,都是这个的。”
老何微微一笑竖了根小拇指,金少爷也跟着抿嘴一笑,心里也有了数。
金少爷又和老何唠了一会儿,眼看着这天儿就黑了下去,金少爷自然要跟着在这吃一顿了。
“羽秋,来,坐这。”
老何一拍椅子,将林羽秋安排在了金少爷身边。林羽秋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不得不乖乖坐下。
老何这才笑了起来,一挥手就道:“开饭!”
“好嘞。开饭开饭。”
金少爷乐颠颠地跟着招呼,完全就像是个主人,没一点儿做客的自觉。
林羽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端着碗夹菜。金少爷却是捉住了他的目光,歪了歪头越发得意起来。
“哎?要不来一曲?这干吃饭岂不是闷得很?”
金少爷忽然就发话,挽了挽袖子就要抬腿上桌子。
“你干什么?”
林羽秋一把给他逮了下来,接着就瞪着他道,“这桌子其实能虽然上去的?”
“哎,不妨事不妨事。”老何刚想上前打圆场就被金少爷拦了下来。
“既然羽秋不愿意,那我就不上了。坐着也是一样的。”
“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你都不懂吗?”
林羽秋见老何没有拦自己,越发没遮拦起来。
偏偏金少爷还就吃他这一套,乖乖地点点头坐在那里吃起饭来。嘴也不吧唧了,腿也不晃了。比那正经少爷还少爷。
满桌的人都捂嘴轻笑,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只有林羽秋仿若无物一般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
夜里林羽秋还有一场戏,吃完晚饭就回了自己房间收拾东西。金少爷也不回家,就跟在林羽秋屁股后面跟着。
林羽秋也不搭理他,径直往后台去了。还没上台,厅里的座位都已经满得差不多了。坐着的满了站着的也不少,前前后后加起来得有上百。
“金少金少,咱坐着去?”
老何一把拦下
了金少爷,与他闲聊着就往厅堂里去了。
“我知道,你不就是嫌我烦吗?”
“这话怎么说?我这是怕累着你,这站着再怎么舒坦也不如坐着不是?来来来,秋意,好茶伺候着。”
说完这话,老何又对金少说,“金少,那你先忙着,我先去招呼一下。”
“你先去忙吧。有事我自己弄就行。”
“好嘞。”
老何笑着就往后台去了,林羽秋和曼瑜之间的那点小事还没解决,他这心里头就不安生。
这还没进后台里面就传来了一阵鸡飞狗跳。
“跟谁横呢?跟谁横呢?知道你跟前的是谁吗?”
林羽秋脚踩着凳子双目圆瞪,单指指着曼瑜就要上手。
阿春咬着牙紧紧拽着林羽秋的戏服,心疼戏服也害怕林羽秋真的动手揍人。
曼瑜翘着二郎腿斜倚在梳妆台前,微微抬眸睨着林羽秋就是一声嗤笑。
“瞧瞧,这角儿啊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啊,都得高姿态。”
“哎哎哎,这是干什么呢?我的小祖宗哎,你们这是闹什么呢?这都要开始了,开始了啊!你瞧瞧这一个个的脸都花了,这还怎么唱啊?”
老何赶紧撩帘子进屋,瞧见两个人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班主,这事可不赖我,你的这位角儿,可是得了势了,改天指不定就跟着人家小情郎跑了。”
曼瑜这话夹枪带棒的,明显针对对面的林羽秋。
林羽秋气得脸都红了,只是脸上油墨重,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曼瑜你这什么话。金少爷来捧场那是咱的荣幸,他呀就是个戏迷,瞧上的是咱羽秋的唱腔做派。”
老何在中间打着圆场,忙的额头直冒汗。
“是么?我怎么瞧着那模样跟那追闺女的男人一样。”
“嘘嘘嘘,这怎么回事?怎么还把金少爷给绕进来了。”一提到金少爷,老何就不淡定了,恨不得伸手过去捂住她的嘴。
“你别人嘴里吐不出什么人话,你哪只眼看见我和金少爷攀扯了!”林羽秋也不甘示弱,恨不得上前去给她两拳。
“呵。”
“都给我少说两句!”
老何一把拉住了曼瑜,用力一甩给她摔在了椅子上。
曼瑜心里就更不舒服了,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就这一瞬间泄了出来。“不过是个世家少爷,还是个没落的!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怕他我不怕!我曼瑜就不稀罕这些个什么贵家少爷!”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那茶杯扫了下去。啪的一声,在桌子上的那茶杯就摔在了地上,一地的碎瓷片在地上直戳人眼。
“没那些个大少爷你这戏园子也呆不住!你当你身上的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老何也不是没脾气的,何况还是班主,他一拍桌子就站直了身子。
“我!”
曼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冷哼一声坐回去生闷气。
“行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闹腾,这样怎么上台唱戏啊!还不快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到你们了,可别砸了场子。”
老何见两个人都不再言语了,缓和了语气道。
“阿春阿秋,麻利的,手脚利索些。”
“好嘞。”
见场面恢复了正常,阿春阿秋齐齐松了口气,拉着各自的主儿去收拾了。
老何见两个人都各自收拾去了,这才挽了挽袖子亲自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去了。
“可算是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