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她,梳了一头繁复的云鬓,两侧凤钗斜插,身着玉色银鸾纹裳,外罩金羽纱罗,华贵而雍容,略带嗔睨的眉眼尽是风情,让人移不开眼,冷云汐被拉着并榻而坐,瞧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竟只怔怔唤了声姑姑,隔世的凝望让她久久无言。
冷云汐长得酷似冷长情,明艳而精致,在她小的时候,世宗还曾戏言要将她封为公主,过嗣给冷长情当女儿,那时冷长情还是贞淑妃,冷云汐的父亲冷长生还尚在人世,十分怜惜他这个唯一的妹妹,本已意动,却被老国公给狠斥了一番,那是他对自己儿子唯一的一次厉斥,怕他也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次,之后老国公亲自面圣婉拒,理由无多,只说冷云汐是他唯一的嫡孙女,他舍不得,末了他还呛了世宗一言,说,若世宗真心怜惜贞淑妃,可在他三个孙子当中另择一人,公主和皇子差别可大了去了,入了皇祠,即便没有正经血统,那也是名正言顺可以争夺江山之人,老国公此话一出,世宗当场就翻了脸,许是顾忌边境还用得着常胜军,又或者觉得自己找到了老国公的逆鳞,最终,世宗只恨恨骂了句不知好歹,此事就不了了之。
经历此事后,冷长情不仅没有自此厌弃这个长得肖似自己的侄女,反而更加疼爱,时不时总要挑些精致新鲜的玩意儿送给冷云汐,冷云汐也得到世宗特赦,无视宫中规制,可随意进出皇宫,不过这一恩赦,在冷云汐于长孙逸宫邸闹出几桩丑闻后,便被剥夺了,自此后,冷云汐除却召见,就只能持老国公的令牌入宫,世宗对此事也干脆睁只眼闭只眼,算是全了冷长情和冷府的颜面,但皇子宫邸却是不再允她踏入半步了。
“没良心的小丫头,害姑姑担心了好久,此番若非有求于我,怕是还不肯来我这琉璃宫吧?”冷长情嘴上嗔怪,眸光却是浓浓的宠溺。
感受到姑姑指尖传来的微微凉意,冷云汐只觉这丝凉意似寒刃,刺得她心疼。
无论前世今生,姑姑待她向来有求必应,不问缘由,即便因长孙逸之事遭受过牵连,仍旧不责不怪,毫无怨言,尽可能的帮她周全,纵溺着她,冷云汐无法想象在这背后,姑姑悲凉的人生承载了多少难以言说的苦楚,偏她前世被迷了心窍,在世宗驾崩后,她因着脸上毒斑的缘故,急切的想将自己与长孙逸之间做成定局,和已是贵太妃的姑姑起了争执,无意竟将她推至小产,冷云汐永远忘不了那一夜,姑姑脸上的绝望,一盆盆的鲜红血水,还有那绵延在耳旁数日不消的凄厉痛叫声……
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万分煎熬,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即便爷爷和兄长们让她放心,一直告诉她这只是个意外,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后悔,自责,痛苦,月余就将她折磨得成长了许多。
后来确实虚惊一场,因为姑姑独自承担了下来,将此事定案成了意外,但自此后,姑姑便缠绵病榻,在昭云殿闭门不出,直到后来,她脸上的毒斑日渐严重,无暇他顾时,才再次得了姑姑召见,只不过,这次召见并非过的明路,是她二哥冷云厉带她偷摸潜入的,毕竟昭云殿与冷宫无异,看守甚是松懈,是以她很顺利的见着了一直在休养中的姑姑。
那时的她经此一事,仿若一下衰老了十岁不止,不到四十,双鬓便已有了扎眼的银丝,神色异常憔悴,就那么躺在榻上,行动已然迟缓费力,似被抽剥了所有的生机,颓败而死寂,直到见到她,姑姑脸上才重新焕发出些许光彩,不再那般死气沉沉,这夜,姑姑告诉了她关于世宗驾崩和她再孕皇嗣背后的秘辛。
姑姑自年轻时失去一子后,便再无法怀上子嗣,这是众所周知的皇室秘辛,可在世宗驾崩之际,她竟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还瞒下了所有人。
得知来龙去脉后,她震惊得无以复加,总算明白了爷爷明明大怒,眉眼却尽皆痛色的缘故,明明是她的错,他们却未加指责,反而尽力安抚,终于解了惑,心却越渐沉重,她真没想到这背后竟是这般……
她更没想到的是世宗的死也藏着隐秘,但是,这所有事的指向都是她不愿面对和承认的,所以那夜,她落荒而逃了,直到她死……
再次追忆,心,痛得如钝器研磨,久久不息……
当下时光重来,冷云汐分外珍惜,强忍住酸涩,她撅起红唇,不依道:“姑姑可是贵妃娘娘,怎的这般小气,再说,你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一个小丫头岂敢同皇上抢人?”
自父母去世,冷府的名望便一落千丈,日渐式微,也只有她大哥冷云起在朝中算是有份正当的差事,但总归后继乏力,姑姑本就貌美可人,风姿绰约,又曾因早年意外小产,无法再育,以致在宫中的荣宠,无人能出其左右。
如今看来,这不过是世宗有意制衡的手段,如此,也就造就了冷府在朝中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
当然,冷云汐这般与冷长情说话,只为亲近打趣,而非讽刺。
冷长情自是明白自己侄女这张嘴是个厉害的,从不愿吃亏委屈自己,当即,便戏谑道:“原以为我家姑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无法无天的主儿,没想到竟是这般胆小怕事……”
说罢,冷长情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被姑姑这般打趣,冷云汐心头蓦然一松,阴霾渐渐驱散,娇羞状尽现,脸蛋绯红如朝霞,衬得皮肤莹白如鹅脂,美眸流转间,有着小女儿的青涩婉约,又难掩隐约的柔媚。
冷长情的眸光半刻未曾离开冷云汐,瞧着她这般模样,一时颇多感慨,到底没再继续打趣。
今天冷云汐穿得规矩而庄重,眉眼间再不复愁云与戾气,尽是乖巧与依恋,冷长情瞧在眼里,眸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流光,心里抑不住感慨,到底是长大了。
以前总盼着她快些长大,快些懂事,现在看着却又不免心疼,人就是这般矛盾,每每祈盼追逐的,到最后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然错过了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