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突袭药寨，这挑衅之举来得十分突兀，连她这等女流之辈都觉得甚为不智，他们究竟出自何种目的，要如此冒险呢？吴仲作为镇南将军，虽没什么出色的功勋，但也没什么大的过错，世宗大可以让他出兵南陵，何以暗遣长孙睨前来，多此一举呢？

南陵，巫族，毒寨，药寨……

冷云汐头靠着桶沿，阖着眼，细细咀嚼着，忽地，一阵哗啦水声响起，她从桶中蓦地站起身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某处，一动不动。

她母亲是南疆人，可她是南疆哪里人？她为什么精通医毒之术？她留下的手札上还有对毒蛊的详细记载，而毒蛊之术出自毒寨，难道说她母亲是巫族人？老爷子果然瞒了她，倒不知三位兄长是否知情？想来，应该只有她后知后觉吧，否则，前世老爷子为何直到她毁容后才将手札交给她，而这一世自知晓她翻阅医学典籍时，便将手札送了来，他怕不是刻意瞒她，而是换了种方式，端看她有没有心思。

一时间，冷云汐心中纷乱的信息，缓而有序的串联了起来，既忧又喜，还掺杂着愧悔与痛恨。

药寨自巫城被打下后便分离出来，归顺了朝云，然而母亲二十多年前就嫁给了她父亲，也就是说，母亲边城孤女的身份是假的。

捋明白这一点，冷云汐直觉如雷轰顶，整个人浑浑然，几欲站立不住。

与外族通婚并无明律限制，偏偏她父亲是镇边大将，娶南陵平民都无甚要紧，却娶了巫族中人，无论南陵还是朝云，都尽皆容不得，由此看来，她父母的死并非只有南陵一方的缘故，世宗应该也推波助澜了，只有这样，所有的事情才解释得通，更顺理成章一些。

不知是南境的夜更凉一些，还是心冷的缘故，冷云汐此时如坠冰窖，浑身凉寒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忍不住打颤，直到将身上的水渍擦拭干净，重新包扎了伤口，换一身黑色锦袍，这才觉得整个人好受了些，只是手指仍旧冰凉僵硬。

事情虽然过去了三年多，但这仇恨却一直不清不楚，老爷子一再暗示过，前世她不愿深究，这一世却是未曾看透。

前世长孙逸查出的结果是吴仲与南陵勾结，摆的罪证由不得人不信，她不知道老爷子信了没有，但自那以后，他便鲜少阻拦她亲近长孙逸，大哥也自此取代了吴仲，成为了镇南将军，变相的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只是前世长孙睨不曾露过面，更没有药寨被灭一说，直到这年快入冬之际，南陵派出了一支神秘而强悍的军队，越过天堑之地，攻下了巫城，直捣丰城，世宗才派长孙逸带兵前去支援，而长孙逸带的人当中就有她大哥冷云起，四神兽营主将留驻皇城，挑选的精锐皆由副将带领，是以她大哥跟着去了。

她依稀记得那场仗打得十分惨烈，镇南军死伤大半，荒谬的是仅剩无几散编其中的常胜军，反而如虎狼之师，勇往直前，奋勇杀敌，折损无几，最后便是他大哥整合了这寥寥几万常胜军夺回的巫城，后来回京后，吴仲的事便被捅了出来，她大哥也被封了镇南大将军。

她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她不清楚长孙逸知晓多少内情，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而吴仲是否无辜，是否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羔羊？

即便是现在，她揭开了一层蒙面纱，仍旧不敢说父母之仇可报，毕竟她母亲的身份摆在那儿，但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心绪渐渐明朗，冷云汐轻叹了一口气，这趟来怕是不会有太大的收获，她最多也只能探探吴仲的底，顺便偷入军营，看能不能找到些常胜军，向他们问个明白。

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多想无益。

收拾好心情，她用面脂简单的给自己易了个容，又将长发用玉冠挽了起来，少女顿时变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看着镜中的自己，冷云汐满意的勾了勾唇，这才抬步走了出去。

如果跟白玉诺她们一道，她会更容易接近军营一些，但此刻，她对长孙睨又有了新的认识，是以，她不敢冒险，万一将她给禁锢了自由，那她这一趟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之前她还以为长孙睨入了她的局，现在想来，她怕也只是他手中的棋子，焉知谁入了谁的局？

无论如何，她与他不能成为敌人……

这会儿，天已黑定，稀松的星辰让人越发觉得冷。

冷云汐唤来店小二，直接作主让他将饭菜送到了竹香房中，随后，她又唤来了白玉诺和秀兰二人，竹香虽然神色不虞，但到底没有说什么，勉强同众人一道填饱了肚子。

用完饭，唤了人收拾干净后，冷云汐便懒洋洋的趴在了桌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似养神，又似在思索着什么，白玉诺依窗而立，怔怔望着窗外，目光游离，竹香则靠在榻沿小憩，唯一局促不安的怕就只有秀兰了，如若不是机缘巧合，像秀兰这种身份的人，连做她们三人贴身婢子的资格都没有，她应该也是清楚的，是以，垂首静坐，默不作声，十分没有存在感。

忽地，冷云汐坐直了身体，直接开口问起了打算。

竹香也跟着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了冷云汐，嘴角不自觉的又抽搐了一番，暗暗压制住想撕掉她拙劣易容的冲动。

“你来这里是因为什么？千万别告诉我是心血来潮，想看打仗！”

“还别说，真让你给蒙对了，我此番来，正是为了观战。”冷云汐支着额，徐徐看向竹香，眸底似有异彩涌动，又似轻风细雨，好像无论什么在她眼中都留不下半丝痕迹。

她这副慵懒肆意的模样，竹香看着分外眼熟，一时却又捕捉不清。

白玉诺这会儿倒是转过身来，窗外的夜色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傲若雪莲压冰霜，美得高冷，可望不可及，只见她轻启红唇，悠悠道：“睿王殿下得皇上密旨，来此为药寨讨要说法，南陵有毒寨，我不放心，是以邀了竹香陪我一道过来！”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顿了一下，继而意味莫名道：“殿下打仗向来速战速决，怕是不待你赶过去，他那边便完事了，如果你真抱着观战而来，我劝你最好即刻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