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城内,放眼一看,他熬得如铁般坚硬的心瞬间感到疼了,丝丝缕缕迅速蔓延全身。
视线所及的地方全是人,没有妇孺,全是男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黄皮寡瘦弱不经风,一场瘟疫把正常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再扫向地面,血迹已然干涸,泛着黑亮邪冶的光,甚至还能看到疑似内脏的碎屑。
在恶魔岭比这更残忍更血腥的场面日日可见,甚至当初长孙睨铁血整合恶魔岭势力时,那血混合着肠子内脏都漫过了脚背,那番场景犹如人间炼狱。
即便他闻之作呕,心,却是没有丝毫动摇,更是随着长孙睨的脚步勇往直前,剑上的血三日三夜都未曾干过。
可此时,他的心却隐隐作痛,连带着他每一寸肌肤。
因为长孙睨带他们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之人,而眼前之人却是手无寸铁的穷苦百姓,仅仅为了求生,为了一口食,他们硬是用血肉之躯拼出一条血路,这让他如何不震动,如何不动容?
这是他第一次对长孙睨的决策表示了不理解,他不能接受,无法原谅!
“怎么了?仅仅这些就看不下去了?”长孙逸收起了脸上常挂的笑容,望向楚云天的眸光带着若隐若现的讽刺。
眼前排队领粮的百姓,满眼闪烁着欣喜之色,如枯木逢春,重获甘霖,长孙逸淡扫了一眼,眼底尽是冷意。
既是他朝云的子民,就该随时为他们的皇做好牺牲的准备,这是每个臣民都该有的觉悟,然而,这群蝼蚁为了一口吃食,差点坏了他的大事,实在死有余辜!
“还有呢,要不我带你去看看那些染病的妇孺?”这钱即便是收,也要让他们收得膈应,感受到楚云天周身气息的变化,长孙逸心底的郁气一散而空,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楚云天这会儿总算明白进城门时长孙逸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他了,原来是欺他没见过世面,真他娘的好笑!
传说能与长孙睨过两招的他,怎么跟一脑残似的?
楚云天偏过头,意味深长的看向长孙逸,那眼神,明明白白的传递给他一个信息,那就是——你丫病得不轻啊!
“我是个商人,只对银子感兴趣,而需要拥有悲天悯人情怀的该是那些医者圣手!”
“既然粮食运到了,我们的交易也就结束了,告辞!”
不待长孙逸回话,楚云天便召回了所有手下,陆陆续续将运粮车收拾出来,浩浩荡荡折身出了北城门。
长孙逸望向出城的队伍,满脸阴翳,双手缓缓握拳,青筋密布。
因为粮食的及时送到,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不过想要让一切如以往般走上正轨,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这场瘟疫带来的连锁反应,到此总算告一段落,所有相关人等皆是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得到喘息,长孙逸突然反应到一个问题,冷国公府那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递过来了。
当下长孙逸便唤来吉祥,两人一合计,得出一个结论——冷府那边的暗卫估摸是出了事。
因为淮阳后续还有不少事需要善后,朝廷又拨了批物资药材过来,事情虽然到了尾声,但仍有不少事需要安置处理,即将到手的功劳,他断不可能拱手让给长孙信和淮阳王,所以此时他不能离开。
再三考虑,长孙逸决定让吉祥先一步动身折返云城,不仅要弄清楚冷府那边的情况,还要妥善安置冷月瑶那个女人,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得到南境那边的第一手消息。
虽然对此次瘟疫的幕后者,吉祥感到非常好奇,更隐隐怀揣不安,但他仍然听从了吩咐,即刻启程。
这两日淮阳动静不小,但却没有盖过南疆。
在长孙睨的命令下,六万大军向前推进了三十里,在临近峡谷天堑之地停驻扎营,大军所有人都等待着进军的命令,可一直未见动静。
直到探子发射了信号,众人才得知南陵军队已经抵达天堑,在距离天堑之地不到十里的地方驻扎。
长孙睨得到消息后,脸上并未掀起半丝波澜,只是当下便一连串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韩少峰顾不得赞叹主子英明,因为他晚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出半丝意外。
子时,帅帐的烛火还燃着,青烟袅袅,时不时爆出一丝火花。
长孙睨单手托额斜靠在案几上,闭目小憩。
隐隐间,他看到一个红衣女子轻移莲步朝他走来,脖颈肌肤如雪,如明珠生晕,浅浅一笑,若烟花绽放,绚烂而寂寥。
“帝君……帝君……”女子轻吟,美眸柔情似水,声音如羽毛从心间拂过。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呼唤,长孙睨心痛如绞,他伸出手,想将她拉入怀中,可明明只有一臂之距,却连女子的衣袂都够不着。
正着急,女子身旁蓦然出现一名头戴赤金冠的白衣玉面男子,祥云缭绕,端的孤冷出尘,睥睨傲然,让人仰望,心生不出亵渎。
长孙睨眸光微缩,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那就是忌惮,同时,心底莫名澎湃出亲切和欣喜之感,这让他诧异,震惊,惶然,情绪纷杂混乱,几欲令心神失守。
女子转头凝着白衣男子,温柔的眸光中透着浓浓的依赖,男子垂首回望,宠溺一笑,脉脉温馨,两人并肩而立,衣袂缱绻缠绵,契合得令人撬不开一丝缝隙,如天作之合,亦如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无半丝凡间姿态。
男子的目光在女子绝美的容颜上停留了半晌,转而望向了长孙睨,目光明明绵柔如水,却似能锁人魂魄,让人无法退避。
“快了……不要再错……”
声音断断续续,若近若离,似游离天际,又似环绕耳畔,字字如刃,陡一闻听,长孙睨直觉头痛欲裂,他想开口问清楚,可头痛蔓延全身,如灵魂被四分五裂,混沌间,心底似乎有种很重要的东西,如抽丝般在缓缓流失,可到底是什么,无根无萍,他捉摸不透,无迹可寻。
“九幽——”身上的痛骤然消失,长孙睨脑中一清,失声呼出。
景象在惊呼中逐渐溃散,幻化成氤氲白雾,无尽的失落与茫然从心底奔涌而出,最终沉淀出无力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