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卿听他细言相问,心想此事干系重大,须不能如实表明。正不知如何作答,那公子已转过身来,举着火把将施为山打量一番,见他犹自别过头去,不愿瞧自己。不由轻声一笑,朗声道:“这位大哥衣着打扮,难道是丐帮长老么?”
施为山心知江湖之中人人知晓丐帮弟子打扮,自己衣着已然暴露身份,倒无需说假话,沉声道:“公子好眼力,施某正是丐帮长老之一。”那公子摇了摇头,又转过身来,瞧向沈念卿,道:“沈老弟,此时天已黑透,依我看来,这大雪没有三日是停不下了。你二人再急着赶路,也无须拿着性命作玩笑。我虽不闻江湖之事,也听过丐帮的名号,知你们决不是坏人。今日咱们既有缘相识,你二位倒不如暂且止住赶路,到敝庄休息几日,再做打算。”
沈施二人听了心中一动,情知他此话不假,可是念及他两个奴仆,又心有猜忌,一时踌躇不定。那公子见状,冷笑道:“难道二位把我想作恶人了么?想不到堂堂丐帮长老,也会怕给人算计。”说完右手一扬,有人接过火把。他翻上马背,冷冷道:“此刻大雪飞扬,又至夜晚,你二人要赶往西域,依这天气,没个十日是到不了了,何况路途终不太平。须得提防些,莫要饿坏冻坏反给山贼拿去了,闹下天大的笑话。”说完这话,当即拨转马头,铛铛得去了。两名奴仆跟了上去。
沈念卿与施为山听他一番话,由不得面面相觑,说道:“施长老,我瞧这位公子性子怪癖些,也不似甚么坏人。”施为山道:“诚然,诚然,只不过样貌颇为奇异。”两人都知他说的山贼乃是赌气而言,依着他二人武功,又有何惧?但考虑到大雪不止,实在是一件麻烦事。
几息之间,那火光去的远了。沈念卿道:“施长老,我去向他赔罪,咱们便逗留几日罢。”说着已施展轻功奔了上去。几番纵落,已追上那三匹骏马,大声道:“公子请留步。”那公子闻声回首,沈念卿隐隐瞧得他面露喜状,便即恢复。又冷冷道:“干么?你二位不是往西行么?怎的又绕回来了?”说话间施为山已追了上来。
沈念卿满是尴尬神色,微一拱手,道:“方才公子说得极是,我二人本是想借扰叨贵地,还请公子勿要见怪。”那公子右臂一挥,手臂环绕的铃铛一阵脆响,轻笑道:“适才我是说过,可惜二位不肯领情,反将我当作坏人。怎么?你们现在反倒反悔啦?”
沈念卿心知他记恨方才之事,故意说些气话,他本有些少年性子,如何肯受的住,当即转身欲走,再不求他。可是念及他如此性子,实是有因,暗道:“他生得奇丑,连爹爹妈妈都不要了,性子总与常人不同。他又是哪家富贵公子,怎能受得了气?我须得大度些,不必与他较真。”
那公子见他转过身去,却不迈步,问道:“怎么啦?你想走又不想走是不是?你在心里骂我么?说我是个丑八怪?”沈念卿转过身来,道:“没有的事。”那公子道:“你二人想借宿也不是不行,你须得回答我一句话先。”沈念卿道:“甚么话?”那公子道:“你是姓沈,那你叫甚么名字?”沈念卿道:“我叫沈念卿,未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那公子噢了一声,笑道:“原来你叫沈念卿,我记住啦。你称我赢公子就是了。”说着轻轻扣掌,身侧两位大汉登时跳下马背来,各擎一方。赢公子道:“二位远来是客,请上马来。”沈念卿大奇道:“我二人有脚可行,这如何敢当?还请两位大哥上马罢。”那两位大汉一动不动。
赢公子笑道:“二位何须客气。这两位是我护卫,可算不得半个客人。我赢公子言出必行,岂能轻易悔改,二位尽管骑马就是。”沈念卿仍不答应。
施为山瞧了一阵,眼见这公子十分刁钻,只言片语几有为难之意,心中想到一处,着实大惊了一跳。便即大声道:“赢公子心意施某领了,还请收回尊言,尽早回得贵地罢。”
赢公子斜睨他一眼,道:“好极,施长老大大咧咧,可不像这位沈小子婆婆妈妈,还请施长老先上马来。”施为山朗声大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施某可就却之不恭啦。”说着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马背。
沈念卿大奇,凝目一瞧,只见施为山转头向他使个眼色,那意思分明在说,咱们依他所言,看他要捣鼓甚么事来。
沈念卿微一沉吟,又听赢公子说道:“沈小子,你若瞧不起我,便用双脚走回去就是。”言语中已有了几分怒气。沈念卿执拗不过,只好翻身上马。一到马背,鼻翼中又闻得麝香扑鼻,忙暗运真气,屏住呼吸。
赢公子手掌一拍,笑道:“好极,二位客人,咱们走罢。”先纵马前奔去了。那两个仆从便即手举火把,施展轻功追了上去。沈念卿二人只瞧了一眼,便觉他二人武功不弱,丝毫不比早先撞见的那两人差,心中各吃了一惊。均想这赢公子究竟甚么来历?他又有何企图不成?但此时已然骑虎难下,只好拍马跟了上去。
行了一程,又兜转到先前那雪林跟前。这时大雪越下越大,寒风越吹越烈。沈念卿与施为山勒马止步。赢公子回过身来,问道:“早先你二位已拜会过宝庄了么?”二人听他言语之意似颇为自傲,没有半分客气之意,均想他性子当真难以揣测。
沈念卿道:“我二人确是顺着过道到了宝庄,只是主人不在,不敢打搅。”赢公子转过头去,骑马穿过雪林去了。那两位仆从依左右而行。沈念卿二人催马追了上去。
到了宝庄之外,但见四盏灯笼高挂,那两个奴仆仍是不停清扫,望见来人,便即迎上来道:“公子打猎回来啦。”
沈念卿二人大是诧异,眼见宝庄四方雪地高高隆起,心想他二人竟扫了一日么?
赢公子微一点头,说道:“奴大,奴二,先前可有瞧见这二人。”左首那人恭敬道:“回禀公子,确是见到他二人前来。我依着公子吩咐,不于他二人方便。”赢公子道:“那是再好不过。可是他二人现下是我贵客,你岂能得罪他们?”右首那人道:“回禀公子,先前我与奴二与两位贵客对了一仗,还请公子责罚。”赢公子奇道:“谁输谁赢?”那人低头道:“两位贵客武功高强,我二人自愧不如。”赢公子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罚你二人清扫一夜。我明日起来,可不要见到满地大雪。”两人恭敬退下,又开始清扫。
沈念卿二人大吃一惊,心想这雪势甚大,岂是人力可阻,竟要他二人清扫一夜,只为得明日不要见到大雪。他性子离奇古怪,实在琢磨不透。沈念卿不忍道:“赢公子,这大雪不止,你何苦要他二人行无功之事?”
赢公子闻言转身,微笑道:“他二人心甘情愿为我所使,有甚么不对?此地是我家的,我说一是一,说二便是二。”翻身下马,直走到大门前,轻扣三下。大门立时咿呀打开,从门里走出来八位丫鬟。
沈念卿见她八人皆一般服饰,又生得肤嫩貌美,黛眉清丽,竟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子。当先一人屈身行礼,欢喜道:“公子回来啦。”赢公子嗯了一声,道:“我家来了两位贵客,你们去做些好菜,先不必服侍我了。”那八位丫鬟齐声应允,倒转身子走了进去。
赢公子右臂指往大门,说道:“二位贵客,请到内厅讲话。”二人见他时而古怪,时而有礼,脑中已如一团浆糊理之不清,心想见怪不怪,微一拱手,先进了大门。入眼便见好大一处院落,左面一处池塘,围着一座假山,至中连着一道水阁。右面则是几株古龄大树,其枝叶繁茂,延伸开来,笼住了大半天空,使得大雪飞扬不下,地面竟异常干净。
赢公子走到前面,从院落中穿行而过,两人只好跟上去。过了院落,便到了一处装饰堂皇的厢房。赢公子推开至中一扇大门,顿时可见里面烛火明亮,俨如白昼。
三人一齐走了进去,顿觉内厅异常温暖,鼻翼中便即闻见幽幽檀香,令人心神舒畅。
赢公子除去身上裘服,露出里面华丽衣裳,说道:“二位贵客请坐,稍候片刻。”说着转身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施为山将屋子细瞧了几眼,见得那壁面上挂了七八副字画,用金框制,均是名家所作,禁不住赞赏,说道:“好一处富贵人家,我当年在江南之地,也曾到当地富商家里做客,可决没有如此气派。”沈念卿无心细看,说道:“施长老,这位赢公子稀奇古怪,实在不同寻常。”施为山转过目光,低声道:“我看他生得丑陋,也颇是年轻,纵使有甚么心计,凭你我武功,纵然不敌,那也拦不住我二人,谨慎些就是。”
说话间,从大门处走进来一道身影。两人一瞧,正是那位赢公子。只是他如今已换了另一身衣裳,又将面上遮了一条黑纱,使人望之不清,只露出明亮双目与两条浓黑眉毛。赢公子双手抱拳,道:“我生得丑陋,怕吓到二位,只好遮住面庞了,请务见怪。”
两人见他此刻又恭谦有礼,颇具大家风范。赢公子朗声道:“下人已略备好酒菜,请二位移步侧厅。”跟着转身迈出了大门。两人跟了上去。穿过两处走廊,进了一间别是雅致的厢房,里面烛火皆用灯笼罩住,使得房内昏暗沉沉。他二人皆有一身武功,目力决然不弱,倒也不大在意。
赢公子引着二人齐齐坐下,那桌上自备了十八道菜肴,另有两壶美酒。二人齐眼相望,但见桌上菜肴荤素应匀,各有千秋,不但菜势精美,闻之更有一股美味浓香,令人食欲大动。桌上菜碟酒壶更用纯银打造,奢华富贵之余,更显得贵主人大大落落,决无下毒之意。他二人十多日兼程赶路,食用从简,何曾吃过这等精美之食,都想他说略备酒菜,实在太过谦虚。
赢公子微一拱手,笑道:“我本想与二位共进酒菜,把酒畅谈,但敝人自知相貌不雅,难免令二位食欲大减。只好另备饭菜,二位请自用,无须客气。过得一个时辰,我再来打搅。”说着退出大门外,反手将门关上。
施为山闪身到长门处,侧耳听了一回,并没有甚么异状。他回到桌上,低声道:“沈少侠,这位赢公子自知丑陋,倒也并非不明事理,嘿。”说着抄手取过酒壶,顺倒了一杯,举杯便饮。
沈念卿右手止住他,道:“施长老,切莫大意。”施为山道:“沈少侠,这菜碟酒壶均是银制,倒不怕他下毒。”说着昂首喝了。
沈念卿见他大大咧咧,甚为豪爽,知他性子本是如此。顿了顿道:“施长老,咱们两个倒是不怕,可是此地荒无人烟,他如此好酒好菜招待咱们,究不是寻常之事。”施为山举箸止住,细想了一回,皱眉道:“是不寻常。他生得丑陋,样貌不过十七八岁,性子又令你我难以捉摸得透,既然如此,咱们便顺意而为,看他要捣些甚么鬼。”
沈念卿终觉得内中大有不妥,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又细想不起来。心道:“先前所见所闻,这位赢公子行事与常人大异,可有时又恭谦礼待,极是明事理的人物。”他想到赢姓,心念一动,问道:“施长老,这位赢公子来历决非寻常。你见多识广,可知江湖中哪一位大人物姓赢?”
施为山沉吟片时,低声道:“赢姓并不少见,我所知的武林好手倒有几个,但细微一想,可配不上这位赢公子的身份。你看这宝庄立于荒山,四方难通,却如此端丽堂皇,决非寻常富商可及。何况他手下四个奴仆皆为江湖好手,甘愿受他驱使。”
说到这里,两人心头已有计较,打定主意,行事睡觉须得谨慎,待得大雪一止,立时告辞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