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卿望见她如此神态,不由奇道:“思妹,你怎么啦?”霍思面容娇笑,说道:“念卿哥哥,我想起来了。我听我爹爹说起过。”不等他问话,续道:“那时我太年幼,爹爹为了哄我开心,于我说了许多武林人物。其中便有沈大侠。”沈念卿扶着她双肩,欢喜道:“真的么?”霍思昂首笑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么?我还记得当时爹爹说甚么——近年来他最为尊崇的便是沈大侠。说沈大侠如此人物,实是武林幸事。”
沈念卿听及此处,不由昂首,满面骄傲之色,想到:“爹虽然遭恶人害死,可他的名声确不假的。”霍思又道:“念卿哥哥,想不到你竟是沈大侠之子。”沈念卿微一叹息,说道:“思妹,我爹生平正义而为,可是却给恶人害死了。我亲眼所见……”当下将那日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霍思听得秀眉紧蹙,当说到勤奋习武,便是为报大仇时,这才明白这几****为何闷闷不乐。双目怔望着他,说道:“念卿哥哥,这几****便为练武烦恼么?可是你实不必急于一时啊。”沈念卿转过头,心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我亲眼见得爹爹惨死,又怎敢偷懒?”他想到霍思也亲眼见到父亲死状,忍住没讲。只说道:“思妹,我只想加紧练成九幽神掌,到时报得大仇,才安心得下。”霍思凝眉苦思片刻,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沈念卿转过头来,眉头一挑,重重说道:“自然是有。”霍思道:“那是怎样?你快讲讲。”沈念卿道:“你知晓这数日来,我为甚么带你游山玩水么?便是此中缘故。只是现下确是再无效用。”霍思虽不明白为甚么游历便可练武,又听他这样说,想必假不了,也不管甚么原因。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咱们多走些名山大川不就行了么?”说着心念一动,走开几步,指往东面一座山峰,欢喜道:“念卿哥哥,现下时光还早,不如咱们去那里瞧瞧罢,说不定可以帮得你。”
沈念卿顺着她手臂一望,便即望见那银峰,心念大动。数日来他走遍周边大川,唯独不曾去去那座山峰。那****坐观群峰,心有所悟,早便有了这个念头。只是一想到那位怪人前辈,如何敢去。当即摇头道:“那座山峰去不得。”霍思奇道:“为甚么去不得?”沈念卿道:“那山上住了一位前辈,不能打搅。”霍思双目一转,道:“念卿哥哥,你怎知那山上住有人,难道你去过么?”沈念卿道:“并没有去过,我听殷大哥说的。”霍思神色一黯,说道:“殷大哥很久没回来了,他是不是忘了咱们啊?”
沈念卿走上前来,微笑道:“怎么会?殷大哥想必有事耽搁了,总会回来的。”霍思闻言,当即恢复神采,拉着他手要往前走。沈念卿道:“去哪里?”霍思回头一笑,道:“念卿哥哥,咱们就去那山峰瞧一瞧也无妨。”沈念卿大惊,拉住她,急道:“思妹,那座山峰不能去。”霍思道:“为甚么不能去?不是有人么,又不是豺狼虎豹。”沈念卿心想豺狼虎豹决不可怕,只是那前辈性子不定,若是他一人偷去,勉强有胆量。可要是带着思妹,那是万万不敢。
霍思见他极是犹豫,心念一转,笑道:“好啦,我不去就是了。咱们回家罢,我饿了。”沈念卿这才温颜,点一点头,两人折身离开了山峰。
第二日清晨,沈念卿仍是静坐峰顶,眼望浮云,直过了半个时辰,这才将头转过,又望得那银峰。昨日霍思说的令他大为心动,心想那位老前辈究竟是否还在那山上?按殷大哥所言,十年前他已极是年老,十年一过,他还活着么?虽说习武之人练功到极致,大可延年益寿。可是世间谁人不死?想到这里又觉惭愧,心想那老前辈性子极难揣测,当时总归放了殷大哥,又怎能算作坏人?这世间名山大川数之不尽,何必非要去那里不可。这才勉强按捺住念头,打定主意,再过两年便即出山,去江湖里走一遭。
又坐了约莫一个时辰,眼见快至正午,这才走下峰顶。到了木屋之中,才发觉霍思不见踪影,又围着周遭转一圈,大声叫道:“思妹!思妹!”仍没有瞧见。这下不禁冷汗簌簌,想起昨日思妹说的话,更觉脑中轰然一声,叫道:“糟了,糟了!思妹极是顽皮,她既说要去,岂能轻易放弃,怕不是趁我不备,偷偷溜去了?她毫无武功,若是撞到那位前辈手里,焉能活命?”心中自责不断,当即施展轻功往东面去,一路穿林逾沟,愈奔愈快。只盼思妹走得慢,赶在之前寻回她。他只顾奔驰而去,除了途中经过,也没注意四周情况。
当他纵跃而去,翻下一面山坡,消失不见时,从一侧灌木里突然走出一道身影,白裙飘飘,正是霍思。她望着那背影不见,轻声道:“念卿哥哥,我知你很是想去,可是为甚么总是忍住呢?我只好帮一帮你啦。”当即跟着走下了山坡。
那银峰离此处约莫十里地,其间沟壑纵横,别是难行。沈念卿一面施展轻功疾奔,一面不住自责:“我实在太大意啦。昨日既然跟思妹说起,便应当告诉她全部,说那前辈性子阴晴难定,最好吓一吓她,说前辈极好杀人,教她决不敢去。如果她真因此出了甚么事,我岂能有颜活在世上?”他犹自念起上回马车之事,及至后来两人在帐篷里说的话。当时他便暗下决心,此生决不容她受到半分伤害,可是短短几年,这便忘的一干二净了么?竟出这样的差错。
他只顾狂奔,不断自责,竟没有半点起疑。若在平时,凭他聪明细细一想,便知其中大有蹊跷。霍思不会半点武功,凭她脚力,纵然三五时辰也决到不了银峰脚下。只是他毕竟年幼,遇事易慌。只要一想到霍思落入前辈手中,更是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如何还能镇定下来。除了途中所遇所见,再没有半点心思顾及其他,只想抢在前头先行拦住。
疾奔了半个时辰,这才到得山脚,立足仰望,只见山腰苍松青郁,一眼望不到山巅。心道:“思妹究竟哪里去了?”他这一路来,虽不曾四面找寻,总算大声呼喊,其间掺杂内力,若是霍思隔得不远,当能听见。只是一路而来,竟没有半点声音。
这下心中不免踌躇,又大叫道:“思妹!思妹!”耳中只听得回音袅袅。定一定神,当即施展轻功,奔往山上。他一面疾行,一面大声呼喊,声音远远的传开去,惊起许多林鸟飞扑。
沈念卿心道:“若是那位前辈在这山上,他听见我呼声,总会来瞧一瞧的,到时思妹在不在便即知晓。”至于撞见那位前辈以后怎样,却没心思去想。又奔了片刻,已至半山腰。这时身处密林之中,眼见亮光透过树枝映射下来,斑驳交杂,幽怀僻静,极是别致。又叫了数声,这才继续赶路。
约莫一盏茶功夫,隐隐窥见正上方银辉闪烁,心知快出密林,不由得心砰砰而跳。脑中浮想:“过不多时,我便到山顶了。可是这一路走来,竟没有半点踪迹。”他停下脚步,眉头一皱,暗道:“我一路疾行,本有轻功在身,所以才这般快。思妹她……”想起从他登至顶峰到发觉霍思不见,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她又怎来得及上到这银峰来?心中猛地哎哟一声,难道是我猜错了么?思妹或许只是去了其他地方,那片竹林倒最有可能。
他这时突然醒转,暗道大意,一时心急竟没想到这处关键。既已心中确定,稍觉安定。当即萌生退意。转身走不过两三步,忽得顿住。心道:“方才我竭力呼喊,按理说这山头都能听见,可是那位前辈并没有出现,难道他恰巧没在山上?”只觉心头跳得更为厉害,霎时又喜上眉梢。喃语道:“我只须登上山头,瞧上几眼,决不打搅,这总不算得罪前辈罢。”一想到困恼自己多日的武功,登时转过身子,往山上去。
再走了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白雪皑皑,银辉遍地。仰首所见,顶峰昂然而立,奇绝秀景,在那顶峰之上,更隐隐见得数丛艳丽,心中大喜。走上几步,拱手拜道:“前辈,小子无意打搅,只想上得峰顶瞧上几眼,便即离开。”虽知前辈多半不在,礼节总该少不了。
说完这话,当即大步迈上,踏着银辉,迎峰而上。离那峰顶愈进,愈是赞叹。眼见那数丛艳丽愈发明朗清晰,最后瞧清何物,不由得一呆,继而微笑道:“想不到竟是数枝腊梅。”他在深山中住了数年,也见过许多。但今日所见这奇峰孤耸,寒梅傲雪,别是大异。更觉梅枝清冷无物,迎寒高扬,极是神俊。不由想到:“这顶峰无物,偏是长着数丛腊梅,想必这位前辈心底高傲,便如傲梅,可见一斑。”
离那顶峰数十丈,已颇是陡峭,幸而他身负武功,倒也不放在眼里。若是常人,决不能登上。正心驰神想,突然听得左面山坡似有轻响。转头一望,只见那山坡上隐约瞥见一抹黑色。心念一动,发足越过去。但见一道黑影疾快越往左面,突然消失不见。沈念卿瞧了个大概,心中起疑:“这是何物?似猫非猫,似狐非狐。”他曾见过许多物种,却无一吻合。鼻翼微动,犹闻见一股麝香之气。又惊又奇,几要追上去瞧个究竟。可是念及此行目的,终是忍住。
他转过身来,又往顶峰去。方走了数步,又闻得背后轻微响动,转目一望,只见一道黑影正伏在山坡上,双目望向这边。沈念卿见它浑身黑毛,在雪地里极是明显。只是双眸黄亮澄澈,别是有趣,暗道:“我若将它捉回去送给思妹,想必她定高兴极了。”见那黑物默然不动,心头又大是惊奇。寻常物种,无论凶猛异兽,亦或飞禽走兽,莫不是惧怕人,何曾如它这般?又想莫非此物已通灵,知我不会伤害它?想到这里,当即招手说道:“过来这边。”又见它仍是不动,便如呆了一般,心下悄然叹气,转身又往峰顶去。
方转过身子,忽觉背后劲风驰来,心中一顿,立时足下侧动,险些避开,便瞥见一道黑影擦着身子扑过,落在地上。沈念卿大是奇怪,想不通这黑物为何突然袭击自己。但见它立稳身子,四肢微曲,背脊拱起,当是作出攻击姿态。两眼更不似先前澄黄,反如赤红一般,獠牙大露,虽身子娇小,也有一股威势。
沈念卿见状,已是瞠目结舌,暗道:“方才它可温和如猫,怎的我一转身便向我攻来。”饶是他聪明绝顶,可一人一物,哪里猜的中心思。顿了片刻,眼见它姿态不变,虽是凶相如故,却不再攻来。当说道:“我不曾惹你,你还是快些离去罢。”说完又转身便走。岂料方一踏步,又觉背后劲风捣来。急忙身子纵起,低首一瞧,又是那黑物。翻落在一旁,心中突然明了,暗叫:“是了,它这是不让我上山。难道这顶峰竟是它的巢穴么?否则它怎会阻拦我?”世间任何物种都有天性,想通之后,也不恼了。念头一转,心想这顶峰我是非去不可,我也不会弄坏你的巢穴。既然你拦在此处,那我便从另一面上山罢,难道你竟能懂得我的心思不成。
当即转身下山,走了几步回首一瞧,那黑物仍是伏在地上,双目转为黄亮,又如温顺模样,分明是卸去了敌意。不由微笑,走下十来丈,身形一转,已翻过一面山坡,大踏步扬长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