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管家二人见他忽然神情抑郁,不明其就,心中均暗想白昆长老虽极好的心肠,可他毕竟年轻识短,又遇着这等棘手的事,实不知他心中如何作想。
白昆微微一瞥,如何猜不到二人心思,也不点破,又说道:“何管家,后来那人离开,姚老爷子又怎样?”何管家道:“自那人来过后,老爷便与常时大相径庭。”白昆道:“具体怎样?”何管家道:“老爷虽年岁已高,但他身子尤其健朗,平时一餐可食三碗米饭,喝三杯米酒。后来却食之乏味,坐立不安,时常夜半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房门外。”白昆奇道:“何管家,难道姚老爷子没向你提起过那人?”何管家摇了摇头,又道:“后面半月时光,老爷常是如此,他既不向我说上一两句,甚至连其他话也说得少了。既然老爷不肯说,我也不敢多问。”
白昆将手杵着下巴,思了片刻,说道:“何管家,这事其间疑点重重,第一,那人拜访姚老爷子距今已有一月时光。倘若姚老爷子真有预测,该早些派你来丐帮才是,何以竟一拖再拖,以至遭此不测。第二,则是那人前来拜访,该是姚老爷子旧识才对。何管家跟着姚老爷多年,他所结识的朋友想必你也认得许多,既然你也认不出,唯有两种可能。”何管家与姚公子对望一眼,微微点头,又听他说道:“那人也许与姚老爷相识尤在你之初,而且鲜有来往,是以连何管家也认不出来。或者便是姚老爷子有甚么秘密,暗中与那人来往。”
何管家二人听他侃侃而谈,说的十分在理,微微点头。听他说到后面第二句,不禁面色微变,听他话中意味,显是说姚老爷子有甚么亏心事,姚公子顿时脸色傲然,昂首道:“白长老,家父一生为人如何,武林中谁不知晓?”白昆向那火光瞧了一面,火光冲天,尤其威烈。说道:“姚公子,依你所言,假若姚老爷子只是有人来寻仇,他明知不敌,为甚么不早些派你来丐帮?”
姚公子听他口中之意,显是认定父亲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面色微怒,欲要张口反驳。却又听白昆道:“也许姚老爷子认定那人不会加害于他,这才不急不躁也说不定。”心中正想:“姚老爷子一生坦荡,又岂会有甚么勾当?实在难原其说。说不定他大义凛然,竟不畏死,这反倒极有可能。”想到这里,微微轻叹。
何管家道:“白长老,自那人来过后,老爷虽有心事,倒也安然无恙。只是五日前,那人又突然来访。”白昆点头道:“想必如此,这次来访定是十分紧急,姚老爷子逼不得已才派你二人来丐帮请助。”何管家道:“那人来的突然,待了不过一盏茶时光,匆匆的去了。”白昆道:“何管家,上次这人到来,使得姚老爷子心有忧虑,一反常态。那么这回,想必你已留意了罢?”何管家点头道:“正是,当时那人忽然又前来拜访,我心想‘这人不不知有甚么企图,倘若他趁机加害老爷……’想到这里,身子不禁打颤,决心拼了老命,也要护得老爷安全。是以我打算悄然倾听。只是这回老爷与那人并不在大堂谈论,反而移到了内堂之中。”白昆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回谈论的必是甚么大事,使得姚老爷子更为谨慎。”
何管家续道:“那时少爷并不在,我也不敢过意打搅,便依在偏门外偷听。按理说我虽年老,也算有几分武功,只是我侧耳倾听片刻,竟没有听到半点声息。”他见白昆满面惊奇,说道:“当时我心头也困惑得紧,心想莫非给发觉了?却并没有听得踱步声,这样听了一回,仍是没有听见谈论,正在我疑惑间,忽听得有人踱步过来,我当即退开了。遥见那人离去,也没阻拦。后来老爷唤我前去,他深深摇头叹气,却不开口。将手中一团纸用蜡烛引燃,烧成灰烬了。”白昆心中一动,道:“莫非姚老爷子与那人,竟是写字谈论?”何管家道:“我平时知晓老爷子甚喜练字,也没多加在意。这时来想,大概没错了。否则何以我闻不得半点声音。”
白昆听得此处,心想:“姚老爷子必然给甚么事绊住,头一次谈论显是有所影响,倒也无关性命,这第二回才知晓其中意味。只不过距今已有五日,他为何偏要挨过两三日,这才使了何管家二人前来。这其间种种疑窦,实在难以分辨。”何管家遥望大火,叹息更重,老泪纵横道:“白长老,贵帮为天下第一大帮,我姚家村五十八口性命,就这样没了,请白长老一定要为姚老爷做主……”何管家忽然重重跪下,向他磕头。
白昆大为吃惊,心想这如何使得。急忙扶起他,说道:“何管家,这事我必然理会,只是其中有些疑窦,我尚要问一问。”何管家道:“白长老,你尽管问罢。”白昆道:“你说姚家村五十八口性命,难道都……死了么?”何管家抹泪道:“我姚家村民,都是习武之人,若是恶人来犯,岂能轻易弃村而去?所以我才……”白昆奇道:“姚老爷子明知有人寻他麻烦,凭他性子,又怎会累及全村人?”姚公子忽然道:“白长老,你有所不知。这些姚家村民皆为近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爹让村民离去,也是不愿的。”白昆闻得身躯一震,暗道:“既然如此,想必姚家村民皆数身亡。五十八口性命啊,这伙恶人实在毒恶至极,天人共愤。”想到此处,心头愤恨尤深,暗暗发誓定要寻到这伙恶人。
蓦得之间,只见四骑疾奔而来,哒哒蹄声离得三丈处忽得止住,从马上奔下来四个丐帮弟子,奔至白昆身前跪下,低头不语。
白昆心知必有发现,不禁大喜,说道:“可发觉了甚么?”其中一位丐帮弟子忽然身子打颤,显是惊恐焦急,却不说话。白昆心头疑惑,暗想弟子究竟瞧见了甚么,竟惹得如此反应。当即踏前一步,温言道:“你且说说……”岂料那人骤喝一声,使了双掌拍往他小腹,这一招疾速无比,瞬息便至,白昆察觉不妙已是晚了,那双掌正拍中他小腹,使得他踉跄后退险些跌倒,喷出一口鲜血。
另二位丐帮弟子同时发难,各扑往何管家与姚公子,他二人实没料到丐帮弟子骤然发难,加之这深夜火光映照的众人面目难清,皆被一招击中要害。白昆只见他二人身躯栽倒,竟没发出半点声音,又惊又怒,心知这四人绝非丐帮弟子,骤喝道:“你……”却见那未动手的丐帮弟子缓缓立起身来,正凝望着白昆,硬生生将他话压了下去。
数十丐帮弟子眼见长老受袭,这时反省过来,厉喝道:“保护长老。”当即围成一圈,将那四人困在当中。
白昆望见那人面容,更觉惊骇难言,一时怔住。其间一丐帮弟子瞧见他面容,不由叫道:“李春长老?”那人微微一笑,向他颔首。那弟子惊喜不已,忽得念起李春早已叛变,不由一怔,指着他怒道:“李春,你已背叛丐帮,想不到今日竟敢出现……”
李春似没听见,单望着白昆道:“白昆,十余年不见,想不到你竟从一个小小外门弟子,成为了丐帮长老。”
白昆陡然瞧见他,竟忘了说话,想起自己当初孤苦无依,正是遇见这李春长老,让他做了外门弟子,这才没被饿死。说起来自己有今日地位,这位李春长老实有莫大的知遇之恩。那时听得他叛变,私下伤心了许久。一晃十余年,竟想不到突然相遇。只是他早已叛变丐帮,今日又忽然出现,必定于姚家村有所干系,将他面上瞧了一回,心中登时一跳,暗道:“姚公子说的那恶人面容,可不是这位李春么?难道竟是李春杀害了姚老爷子与姚家村民?”
又听李春说道:“白昆,你派来追踪的四个弟子,都已给我打昏,想必明天他们就会醒来了。”白昆听他说的十分温言,不像半分敌人的语气。心头微缓,不由道:“李春,你当初为甚么要叛变丐帮?”李春幽幽一叹,缓缓道:“那时我轻信了郑其和,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已是回不去啦。”说着凝望白昆,道:“白长老,你今日要将我捉回丐帮么?”白昆心想:“李春长老做了这等事,石帮主是决计饶不过他的。”便见李春微微点头,说道:“不错,想必丐帮中人恨我入骨,决计不肯饶我的。”
白昆摇了摇头,说道:“李春,倘若你肯随我回丐帮,向石帮主请罪,说不定……说不定石帮主会饶你性命……”说到后面语声愈来愈低,心道:“李春长老勾结郑其和,使我丐帮遭此从未有过的大难,更害死了吴清微长老,这等大恨,已够死一百次啦。凭什么石帮主会轻易饶恕他?”
李春哈哈一笑,说道:“你让我回去?白昆长老,你让我回去送死么?”他面上露出一丝狞笑,说道:“我为甚么要回去?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为甚么要去送死?”白昆见得他面色狰狞,心头一惊,暗道:“白昆啊白昆,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初救你的那位李春了,他是丐帮的叛逆,你如何要替他着想?”
李春缓了面色,道:“白昆,这事丐帮无关,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免得无端累及丐帮,你便是丐帮的罪人。”他说到‘罪人’二字,令数十丐帮弟子不禁打个寒颤,白昆也觉惊讶,喝道:“李春,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李春不以为然,瞧他一眼道:“姚雄飞不听我言,他是自食恶果。这六十口性命,我是必然取的,不过我也未曾料到,他竟会派人向丐帮求救。”语声尤为清淡,仿佛六十口性命,在他眼中不过行走吃饭一般寻常。白昆决想不到昔日对丐帮忠心耿耿,对兄弟情深义重的李春,今日竟会变成一个心狠毒辣的大恶人。待他说完,仍是脑中怔怔,说不出话。
李春双手后负,续道:“白昆,我李春虽已叛变丐帮,却也不忍心亲眼瞧见丐帮因此涉险。我在此奉劝你一句,就此收手,姚雄飞的敌人,绝非丐帮所能招惹,你若追察下去,势必令丐帮陷入水深火热的危险之中。我忠言已尽,就此告辞。”说着向围着的丐帮弟子冷视一眼,便欲离去。
“且慢。”白昆厉声一喝,说道:“李春,那夜琅琊山腰之会,是那杨不凡救走了你,你如今便是替他卖命么?”心想近年来江湖里令人深恶痛绝的,除了奉天教再无别人,也唯有杨不凡才有这等毒辣心肠。
李春摇了摇头,说道:“杨不凡算得甚么?主上的身份绝非你能揣测,莫说遭受大难的丐帮,便是张三丰的武当派,也不放在眼里。”其间一人望着他,冷冷道:“李春,你的话未免多了些。”
白昆闻之心中一惊,心想武林八大派,各派中高手何其之多。尤其武当派,创立至今不过数十载,但那张三丰何等人物,坐下七位弟子个个名震江湖,便说是武林第一派,实不为过。虽明知他话语颇有夸大之意,却也令人不得不吃惊。
殷六三人躲在树灌中,将谈话听了个遍,沈念卿与霍思尚年幼,不明其中意味。殷六却是大大的惊愕,暗道:“一个奉天教便已令武林诸多风波,这忽然出现的神秘势力……难道,武林将要变天了么?”这一想下去,更觉惊骇无伦。
便听白昆道:“李春,你究竟投靠了谁?那人又有甚么阴谋?”心知他定然不会说,却又不得不问。李春倏然一笑,道:“咱们走。”
白昆眼见他欲离去,如何肯依,喝道:“结阵!”右臂一晃,已将大铁剑拿在手中。数十丐帮弟子得令,个个齐声呐喊,足下微动,将内圈又缩短几分。李春哈哈一笑,道:“白长老,莫非你以为这些丐帮弟子便能困住我四人?你若识趣,就该听我的劝,尽早离去,莫淌这摊浑水为好。”白昆喝道:“李春,你叛逆丐帮,已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今夜又犯下这六十口性命的大罪,更为武林人士所痛恶,我如何放得你离去?”李春微微颔首,说道:“白昆,你如今受了伤,谁也斗不过。又何必要这数十丐帮弟子陪你送死?”白昆心道:“他所说不假,倘若他四人动手,只怕我数十人都逃不掉。但他早已叛变丐帮,必然对丐帮深恶痛绝,何以放任这等大好机会却不肯下手?这其中必有甚么蹊跷。”
(本章完)